裴砚在书院考第一那日,亲手为我簪了朵红梅。他说:“微雨,待我状元及第,定以三书六聘娶你。”后来他果然高中,用八抬大轿将我迎入寒门。我助他周旋官场,侍奉寡母,耗尽心血。当宰相庶女被抬进府作平妻那夜,满
裴砚微雨《朱砂梅落玉碎时》是由大神作者长老殿的净琉璃仙写的一本爆款小说,朱砂梅落玉碎时小说精彩节选如同暗夜里骤然点亮的星子。他猛地一拍书案,震得笔架上悬着的紫毫笔轻轻晃动:“妙哉!……
裴砚在书院考第一那日,亲手为我簪了朵红梅。他说:“微雨,待我状元及第,
定以三书六聘娶你。”后来他果然高中,用八抬大轿将我迎入寒门。我助他周旋官场,
侍奉寡母,耗尽心血。当宰相庶女被抬进府作平妻那夜,满园红梅开得正好。
我咳着血笑问:“裴砚,你的聘书可还作数?”他醉醺醺甩开我:“莫扫了相爷千金的兴致。
”恍惚间,仿佛看见少年裴砚踏雪而来。他伸出手,梅香如故:“微雨,回家吧。
”翰林院林学士府上的后园,藏着一座小小的书楼。冬日午后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
筛下细碎的光斑,慵懒地铺在青砖地上,也落在那两个伏案读书的少年人身上。檀香幽微,
混着旧纸页特有的、干燥而令人安心的气味。“微雨,你看这句,”裴砚的声音清朗,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他指着摊开的《盐铁论》,指尖点在一行墨字上,
“‘贤圣治家非一宝,富国非一道’,此论甚妙,切中时弊。”我凑近些,
垂落的发丝拂过书页,目光随着他的指尖移动。“是极,”我点头,
顺手拿起案边另一册书翻开,指尖滑过泛黄的纸页,“不过你看《齐民要术》此处所载,
‘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裴砚,若将这两处贯通呢?赈灾济民,
既需朝廷良策如‘富国非一道’的灵活,也需地方官吏如‘顺天时、量地利’般的务实亲为,
否则再好的经义,落在纸上,终究是空谈。”裴砚猛地抬头看我,眼睛亮得惊人,
如同暗夜里骤然点亮的星子。他猛地一拍书案,震得笔架上悬着的紫毫笔轻轻晃动:“妙哉!
微雨,你这一解,当真如醍醐灌顶!我昨日苦思策论,正觉有些滞涩,你这一言,
竟全打通了!”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叹与激赏,
还有那份独属于我们之间、对学问心意相通的纯粹喜悦。窗外的风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带着新叶的微涩气息。他忽然站起身,绕过书案。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如青竹的侧影。
他走到窗边那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旁——虽非花季,
那黝黑盘错的枝干却蕴藏着一种沉默的力量,枝头已悄然萌出点点细小如米粒的深红苞芽,
预示着冬日将至的盛放。他伸出手,仔细地折下一小段带着坚硬骨节的细枝,
枝头缀着两三粒深红的花苞,凑近了,能嗅到一丝极清冽、极淡雅的冷香,若有似无,
却沁人心脾,仿佛已能预见它傲雪绽放时的风华。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带着凛然生机与微冷暗香的梅枝,簪在了我松松挽起的发髻边。
指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不经意擦过我的额角,像一片小小的、灼人的炭火。“微雨,
”他唤我,声音低了些,却字字清晰,敲在我的心上,“等着我,”他的声音清越,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等着我。待今秋折桂,他日扬名于金殿之上,
我裴砚必不负十年寒窗!”他目光灼灼,如同淬火的星辰,“到那时,
我定以以最耀眼的功名,三书六聘,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你过门!”窗外天光正好,
透过虬枝的缝隙,在他眼中落下细碎璀璨的光点。我抬手,
指尖轻轻碰了碰发髻边那带着生机的花苞与冷冽幽香的梅枝,仿佛触到了那滚烫誓言的一角,
心口怦然,脸颊也悄悄漫上春日桃李般的颜色。那缕清冷的梅香,似乎也融入了发丝,
萦绕在鼻端,成了那个午后最隽永的印记。那一年,长安城的秋风格外肃杀,
卷着枯黄的落叶,在深长的巷弄里打着旋儿,呜咽如泣。裴家的噩耗,
便是在这样一个萧索的黄昏,裹挟着北地苦寒的风尘,狠狠砸进我的院落。裴伯父,
那个清癯端方、在翰林院与父亲清谈时总带着温煦笑容的长辈,奉旨赴河东赈灾,
却……殁了。消息说,是堤坝溃决的瞬间,他为了护住身后一群抢粮的妇孺,
被汹涌的浊流卷走,尸骨无存。裴家的天,塌了。
灵堂设在裴家那座骤然显得空旷破败的老宅里。惨白的孝幡在冷风里无力地飘荡,
像垂死挣扎的手。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纸钱焚烧后呛人的烟灰味,混杂着廉价的线香气息,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裴砚跪在灵前,一身粗麻重孝。昔日书院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棵被风雪摧折却不肯倒下的孤松,
只是那背影里浸透了刻骨的孤寒。他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眼窝深陷,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紧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线。那双曾映着书楼暖阳、盛满星辰大海的眼眸,
此刻却空洞地望着漆黑的棺木,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裴兄节哀啊……”一个穿着绸缎袍子的远房表叔上前,声音拖得长长的,
眼神却滴溜溜地转,打量着这破败的厅堂,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
“只是……这家里往后开销,还有砚哥儿读书赶考的盘缠,嫂夫人这身子骨也需调养……唉,
难啊!不如……”他搓着手,凑近裴砚耳边,压低了声音,“族里商议着,城东那几亩薄田,
紧挨着李员外家,不如早些出手,也好……”裴砚猛地抬起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爆射出逼人的寒光,直直刺向那表叔。他紧咬着牙,
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困兽般的低吼:“那是我爹娘最后的产业!
谁也别想动!”那眼神里的冷厉和决绝,竟让那表叔生生打了个寒噤,讪讪地退了回去,
嘴里还嘟囔着“不识好歹”。更刺耳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是几个吊唁的妇人,聚在一起,
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地飘过来。“唉,可惜了裴家大哥,
多好的人……”“谁说不是呢?留下这孤儿寡母,往后日子可怎么过?裴砚那孩子,
书是读得好,可如今顶梁柱倒了,功名?悬咯!”“林家那丫头,翰林千金,心气儿高着呢。
以前瞧着是郎才女貌,如今裴家败落成这样……林家还能看得上?怕是要另攀高枝喽!
”“就是就是,门不当户不对了……”那些声音,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过来。
我站在灵堂的阴影里,心被揪得生疼。我看向裴砚,他依旧挺直地跪着,
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对周围的议论置若罔闻。可我却看见,
他垂在身侧、攥着粗麻孝服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开来。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孤绝寒气,
将所有的软弱和伤痛都死死封冻在那挺直的脊梁之下。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酸涩,
端着托盘,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托盘里是一碗熬得软糯的白粥,几碟清淡的小菜,
还有一杯温热的清水。灵堂里浑浊的空气似乎都因我的靠近而凝滞了一瞬,
那些低语也诡异地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嘲讽地落在我身上。我恍若未觉,
在他身侧缓缓跪下,膝盖触到冰冷坚硬的地砖。我将托盘轻轻放在他面前。“裴砚,
”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努力穿透这灵堂里沉重的死寂,“伯母刚喝了药睡下,
你也……吃点东西。”我拿起那杯温水,递到他紧握的拳边,“喝口水,润一润。
”他依旧一动不动,眼珠都没有转一下,仿佛凝固的雕塑。他猛地转过头,
那双深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对上了我的视线。那里面不再是空洞的寒潭,
而是汹涌着滔天的巨浪——痛苦、绝望、愤怒,
还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后、濒临崩溃的孤狼般的戾气。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我刺穿,
像濒死的兽锁定唯一的猎物,带着一种攫取的、却又充满自毁意味的绝望。
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有千钧重物堵在那里,挤压着,灼烧着。
他想说什么,
间挤出几个破碎嘶哑的气音:“……别……看……”每一个音节都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
带着血淋淋的痛楚。那不是拒绝我,更像是在拒绝他自己此刻的狼狈与不堪。话音未落,
他像是被自己的话语刺痛,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别开脸,避开我的目光。
但那目光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拴住,只艰难地偏移了一瞬,
便又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绝望,重新钉回我的脸上。
他整个人绷紧如一张拉到极限、濒临断裂的弓弦,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呐喊着:走开!
别靠近这污秽!却又绝望地将我视为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我没有退缩,
手指反而更紧地覆住他那冰冷僵硬、紧握成拳的手背,
用尽全身力气传递着我所能给予的全部暖意。我迎着他那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目光,一字一句,
清晰而坚定,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堂死寂、不容置疑的力量:“裴砚,
”我叫他的名字,如同在唤醒一个沉沦的灵魂。然后,我清晰地、郑重地吐出那三个字,
每一个音节都像投入死水的石子,试图激荡起他记忆深处的回响:“我是林微雨。
”我的目光落在他被我覆住的手上,那曾执笔挥毫、也曾为她簪过梅枝的手,
“我认得这双手。它写过锦绣文章,也给过我温暖。”我抬起眼,
直直看进他翻腾着风暴的赤红眼底,“现在,它在这里。”我微微用力,
按了按他冰凉的手背,“所以,我也在这里。”“林微雨”——那三个字,
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又似一道撕裂混沌夜幕的闪电。
他的瞳孔在听到这三个字的刹那,骤然收缩成针尖!那汹涌着恨意和戾气的巨浪深处,
猝不及防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深藏的、早已被遗忘的脆弱。那缝隙迅速扩大,
如同冰面在春日暖阳下崩裂。那紧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坚硬冰冷的手,在我掌心下,
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起初只是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
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的悲鸣。紧接着,那颤抖越来越剧烈,带着一种山崩地裂前的悲怆,
仿佛他整个灵魂都在通过这只手发出无声的哀嚎。他死死地盯着我,赤红的眼底风暴未息,
却染上了更深的、无法言喻的剧痛。嘴唇翕动得更厉害,似乎想回应那三个字,
想呼唤我的名字,想嘶吼,想痛哭……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只发出痛苦的“嗬嗬”声。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重重地砸落下来,
溅在我覆着他手背的手背上,那温度灼得我心头一痛。紧接着,是第二滴,
第三滴……汹涌无声,却重逾千钧,仿佛砸穿了最后一道堤防。他猛地将头深深埋下,
额头几乎抵在冰冷的地砖上,那挺得笔直、仿佛要撑起整个坍塌世界的脊梁,
终于在那片惨白的孝幡阴影里,第一次,无法抑制地、剧烈地弯折下去,
弯成一个承受着无尽痛苦与悲鸣的弧度。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从他紧咬的牙关深处,破碎地、撕心裂肺地泄出,在死寂的灵堂里回荡。灵堂里,
只剩下那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一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萧瑟的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贡院外那片灰扑扑的粉墙下打着旋儿。
人潮早已汇聚成海,鼎沸的声浪撞击着院墙,几乎要将那百年的砖石震酥。
一张刺目的猩红大榜高悬墙头,墨汁淋漓的姓名在惨淡的秋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像无数双攫取命运的手,牢牢抓住了墙下每一双焦灼、贪婪、绝望或期盼的眼睛。
林微雨攥着丫鬟春桃的手,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汗。她挤在人群边缘,
目光如同锋利的钩子,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字间疯狂逡巡。心跳撞击着耳膜,咚咚作响,
盖过了周遭的喧嚣。她不怕落榜,她只怕……只怕那脊梁几乎被压断的少年,
再次被这世道的寒霜彻底冰封。突然,春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手指死死掐进微雨的胳膊:“小……**!看!快看榜首!
”视线猛地聚焦——那力透纸背、笔锋峻拔如刀的两个字,
赫然出现在“解元”的位置之下:裴砚!一股巨大的热流瞬间从脚底冲上头顶,
又在心口炸开!周遭的惊呼、叹息、咒骂瞬间被无形的屏障隔绝,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微雨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滑过冰凉的脸颊。不是悲伤,
是看到那深埋于冻土之下的种子,终于破开冰层、绽放出第一抹倔强新绿的狂喜与释然,
混杂着尖锐的心疼——只有她知道,这“解元”二字背后,是灵堂里无声滚落的泪,
是无数个寒夜孤灯下呕心沥血的侧影,是少年脊梁硬生生扛起坍塌世界的孤绝。
“锵锵锵——!”喧天的锣鼓由远及近,
为本省新科“解元”开道的仪仗虽不及京中状元煊赫,却也引得万人空巷。
裴砚一身簇新的举人青衫,端坐马上。清减的面容上,
昔日的阴霾被此刻初尝功名的意气风发冲淡不少,显露出玉石般的轮廓。他目光如炬,
在攒动的人头中急切地搜寻。当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周遭的一切仿佛瞬间静止。
隔着鼎沸的人声和飞扬的尘土,他的目光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
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有沉淀已久的深情,有苦尽甘来的巨大喜悦,
更有一种更加坚定、指向更高远目标的灼热光芒,如同暗夜中骤然点亮的星辰。他看着她,
隔着汹涌的人潮,无声地、清晰地动了动嘴唇。微雨读懂了那口型。他说:“微雨,等我。
京城见!”风卷起他青衫的衣角,也卷动着微雨的心旌。那沉甸甸的承诺,
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名为希望的涟漪。青云之路,
终于踏出了这坚实的第一步。……京城的冬,凛冽刺骨。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
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在斗室的地面上凝成一层薄霜。裴砚裹紧了身上半旧的棉袍,
呵出的白气在昏黄的油灯下氤氲。书案上堆满了经史典籍和写满批注的策论稿,
墨砚边缘已结了薄冰。会馆的炭盆形同虚设,一丝暖意也无。腹中饥鸣如鼓,
桌上只有半碗早已冷透、凝着油花的清粥。门外传来肆无忌惮的谈笑和杯盏碰撞声,
是隔壁几位富家子弟的夜宴。有人高声唤他:“裴解元!何苦独守寒窗?出来共饮一杯,
暖暖身子,也听听京城趣闻嘛!”声音里带着刻意的亲昵和不易察觉的探询。裴砚笔尖一顿,
墨迹在纸笺上晕开一小团。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胃中的翻搅和心头的冷意,
声音平静无波:“谢过兄台美意,裴某尚有功课未完,诸位尽兴。
”门外传来几声意味不明的嗤笑,脚步声渐远。盘缠将尽。房主昨日已来催过租钱,
眼神里的不耐与轻蔑毫不掩饰。同侪的宴饮邀约,看似热络,实为探底或拉拢。
这京城的繁华锦绣之下,处处是冰刀霜剑。他提笔欲再写,指尖却冻得僵硬麻木,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震得胸腔生疼,眼前阵阵发黑。千里之外,林府。
微雨抚摸着妆匣底层那截早已干枯的梅枝,眉宇间笼着化不开的忧色。
父亲旧友从京中捎来的信中,隐晦提及了裴砚在京的清寒处境。字字句句,
如同针尖扎在心上。“春桃,”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去把我娘留下的那支羊脂白玉簪取来。”春桃一惊:“**,
那可是夫人留给您……”“快去!”微雨打断她,眼神决然。玉簪温润剔透,
是她对母亲最后的念想。此刻,却被她紧紧攥在手中,仿佛能汲取一丝力量。她提笔,
素笺上落下寥寥数语:砚郎安心备考,勿忧俗物。家中一切安好,母康健,勿念。珍重。
——微雨字玉簪托付给可靠的商队首领。一同带去的,
还有一件她熬了数个通宵亲手缝制的厚实棉袍,一包提神醒脑的药材,
以及变卖玉簪所得、小心包裹的银票。风雪载途,半月后,
包裹终于送达京城那间冰冷的斗室。“勿忧俗物”四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微雨从不是虚言客套之人。此刻特意点出“俗物”,又附上如此厚实的棉袍、药材,
甚至……他手指触到包裹深处那硬挺的纸封,抽出一看,竟是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瞬间,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暖流与尖锐痛楚的情绪攫住了他!京城居大不易,物价腾贵,
他信中从未提及窘迫,微雨如何得知?她身在老家,翰林门第虽清贵,却也非豪富,
骤然拿出这笔钱……联想到信中刻意强调的“家中一切安好”、“勿忧”、“勿念”,
一个让他心惊又心疼的猜测猛地浮上心头——她定是变卖了自己的体己之物!
“微雨……”一声低哑的呼唤哽在喉间,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惜与滚烫的暖流。
他紧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和带着她体温的银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仿佛那是支撑他整个世界的唯一支点。眼眶瞬间赤红,滚烫的液体几乎要夺眶而出,
被他死死压住。窗外风雪依旧呼啸,斗室之内,
那刺骨的寒意却仿佛被怀中棉袍的温度和心底汹涌的情潮驱散了大半。他将信小心折好,
连同银票一起,珍而重之地贴身藏好,如同护住了心口最后一点不灭的星火。再提笔时,
冻僵的手指似乎也注入了力量。数日后,礼部尚书侄儿陈公子于城西别苑大办“赏梅文会”,
遍邀京城才俊,声势浩大。亭台楼阁,暖炉熏香,红梅映雪。觥筹交错间,陈公子摇着折扇,
目光扫过角落沉静的裴砚,唇角勾起一丝玩味:“久闻裴解元才高八斗,今日寒梅傲雪,
正合咏志。不知裴兄对‘赈灾济民,朝廷方略与地方吏治孰重孰轻’有何高见?
我等洗耳恭听。”话题刁钻,暗藏机锋,席间瞬间安静,目光齐刷刷投向裴砚,有好奇,
有审视,更多是等着看这寒门解元如何出丑。裴砚放下酒杯,缓缓起身。
清寒的环境并未折损他半分气度。他目光沉静,掠过窗外的雪与梅,脑中瞬间浮现的,
却是当年翰林书楼暖阳下,少女清越的声音:“……赈灾济民,
既需朝廷良策如‘富国非一道’的灵活,
也需地方官吏如‘顺天时、量地利’般的务实亲为……”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朗,
穿透了暖阁的浮华:“陈公子此问,切中肯綮。朝廷方略如筋骨,提纲挈领,统筹全局,
乃赈济之根本;地方吏治如血肉,深入肌理,体察民情,乃良策落地之关键。二者缺一不可,
如同阴阳相济,方能生生不息。若只重庙堂高论而轻忽地方实务,则良策如无根之木,
空悬于纸;若只求地方小惠而无朝廷大局支撑,则如杯水车薪,难解倒悬。故学生以为,
上下贯通,名实相副,方为济世安民之良方。”他引经据典,结合时弊,条理清晰,
见解深刻,将当年与微雨讨论的精华发挥得淋漓尽致。话音落,满座皆惊。
陈公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几位在座的老翰林和清流官员眼中则露出激赏之色。
一场意在打压的文会,成了裴砚才名远播的起点。三月,杏榜高悬于礼部衙门外。
裴砚的名字,赫然列在“二甲”前列。消息传来,他正伏案疾书,为殿试做最后的冲刺。
闻讯,他只是笔尖略顿,抬眼望向窗外抽芽的柳枝,眸中沉静如水,无波无澜。
平静地看了一眼送信人,微微颔首,便重新埋首于书卷之中。目标,
始终在那紫禁之巅的“第一甲第一名”。暮春的京城,柳絮纷飞如雪。东长安门外,
早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焦灼与期盼。礼部官员神情肃穆,
将覆盖着明黄绫缎的巨大金榜缓缓张挂于宫墙之下。当那耀眼的明黄被揭开,
露出底下墨迹粲然、象征着帝国最高学识荣誉的名单时,人群如同滚油泼水,轰然炸响!
“快看!榜首!谁是榜首?!”“一甲第一名!一甲第一名是谁?!
”声浪几乎要掀翻宫墙的琉璃瓦。
林微雨随父亲(林学士述职在京)站在稍远处一座茶楼的雅间窗口,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死死钉在那金榜最顶端的位置——“第一甲第一名”之下!
那力透纸背、仿佛凝聚了天地菁华与无尽孤勇的两个墨字,赫然跃入眼帘:裴砚!一瞬间,
巨大的狂喜如同积蓄万钧之力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响!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
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扶住冰冷的窗棂,
纤细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
模糊了那金光闪耀的名字,也模糊了楼下鼎沸喧嚣的人间万象。那泪水里没有悲伤,
只有漫漫长夜跋涉后终于得见朝阳喷薄的巨大释然,
是压在心头千钧重担骤然卸下的虚脱无力,
更有一种尖锐到令人窒息的心疼翻江倒海般涌上——只有她知道,
这身披万丈荣光、立于帝国学识之巅的状元郎,是如何从灵堂绝望的泥淖深渊里,咬着牙,
淌着血,一步一个染血的脚印,硬生生从地狱攀上了这九霄云外的琼楼玉宇!
震天的锣鼓、威严的仪仗簇拥着新科状元游街。裴砚身着御赐的深蓝罗袍进士礼服,
腰间束着青鞓革带,头戴乌纱帽。最耀眼的,莫过于他帽侧簪着的那朵硕大鲜艳的金丝宫花,
以及肩颈处十字披挂的大红绸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象征着无上的恩宠与荣耀。
他端坐于披红挂彩的骏马之上,阳光落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上,洗尽了所有风霜与阴霾,
只余下历经千锤百炼后的从容气度与灼灼光华。天街洒净,百姓夹道,
欢呼声浪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推向这世俗荣耀的巅峰。他的目光,
沉静地扫过道路两旁沸腾的人海,如同君王巡视他的疆土。忽然,那沉静的目光猛地一凝,
精准无比地捕捉到茶楼窗口那抹魂牵梦萦的素影。隔着喧嚣的人潮和炫目的阳光,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眼中翻涌的百感交集。
薄唇无声开合,每一个口型都清晰无比,带着千钧的重量,穿透所有的喧嚣,
直抵她的心底:“微雨,我来娶你。”游街队伍行至一处,一阵和煦的春风拂过,
簪在他鬓边的金丝宫花轻轻摇曳。裴砚下意识地抬起手,
修长的指尖极其温柔地拂过那颤动的花枝,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一瞬间的恍惚,
时光倒流——他仿佛又回到了翰林书楼那个暖阳斜照的午后,
指尖小心地捻着一段带着花苞的梅枝,簪入少女如云的青丝……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就在这极致的荣耀与深情的回溯交织的时刻,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远处巍峨府邸那高耸入云的琉璃飞檐——那是当朝宰相苏府的所在。
那象征无上权势的轮廓在春日艳阳下折射出冰冷而诱人的光芒。裴砚的眼神深处,
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微光倏忽掠过——是敬畏?是野心悄然滋长的悸动?
抑或是对那权力之巅无声的丈量与渴慕?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迅速淹没在他望向微雨窗口时那深情而坚定的目光里。状元郎的骏马在万众欢呼中继续前行,
蟒袍玉带映着春阳,灿烂夺目。青云之路,终于抵达了世俗意义上的顶点,然而新的篇章,
那交织着权力、欲望与初心拷问的更为复杂的棋局,才刚刚在他脚下展开。而此刻,
他心中最清晰的念头,依旧是兑现那个对窗口泪眼婆娑的女子的承诺:以最盛大的仪式,
迎娶他心爱的姑娘。裴家的迎亲队伍,虽竭力铺陈,终究难掩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寒。
没有煊赫的排场,没有绵延数里的奢华嫁妆,只有那顶簇新的、扎着红绸的八抬大轿,
稳稳当当地停在林府朱门外,成了这略显单薄队伍里最耀眼的所在。我身着大红嫁衣,
凤冠霞帔,被喜娘搀扶着,一步步走向那顶承载着我所有希冀的花轿。
耳边是喧天的喜乐和亲友的祝福,眼前晃动着刺目的红。临上轿前,我下意识地回头,
穿过晃动的珠帘,望向府门内。父亲一身深色常服,立在影壁旁,
身影在喧闹中显得有些孤寂。他远远地望着我,目光复杂,欣慰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小说《朱砂梅落玉碎时》 朱砂梅落玉碎时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