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斋的雕梁画栋、锦褥熏香,堆砌着韩芷此生未曾想象的奢华。然而,这泼天的富贵非但未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冷沉重的锦缎,将她裹得密不透风,只余下刺骨的陌生与挥之不去的隔阂。每一件精致的器物,每一
这种宫斗宅斗类型的小说锈心录,故事情节生动,细节描写到位,锈心录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作品亲生父亲韩辅,如同神龛里模糊的牌位,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至今连个清晰的面目都吝于赐予。那从未露面的韩府主母,……
天子的金口玉言,亲王的无奈俯首,两道裹挟着雷霆与“恩泽”的旨意,如同无形的巨掌,瞬息间便将皇城内外几日来的喧嚣与暗流强行摁下。风暴似乎骤然止歇,只留下死水般的沉寂,一切都被迫回归了“应有”的轨道。然而,这表面的平静,却比先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像一层厚厚冰霜,覆盖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之上。
又是太医例行诊视的时辰。许太医凝神切脉良久,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额上细密的汗珠也少了几分凝重。
“王爷脉象渐趋平和,外伤已无大碍,箭毒也拔除了九成。只需再静养月余,辅以汤药固本培元,定能康复如初。”他收回手,语气带着医者的谨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只是……这段时日,务必忌酒,辛辣发物亦需禁绝。”
“有劳许大人费心了。”侍立一旁的曹吉祥适时上前,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谦恭,躬身道,“太医院事务冗繁,大人还得日日拨冗来照拂王爷,这份辛劳,咱家代王爷铭记于心,感激不尽呐。”他刻意放低了姿态,仿佛面对的并非太医,而是手握生杀的上官。
许太医收拾药箱的手一顿,被这过分的客气弄得有些局促,连忙摆手:“曹公公言重了!此乃下官分内之职,何足挂齿?王爷天潢贵胄,若非身份所限,单凭王爷通晓医理这份造诣,下官都该尊称一声‘师傅’才是。事务嘛……倒也称不上冗繁,只是前些日子,被那韩大人缠得紧,多往韩府跑了几趟,反倒耽搁了王爷这边的诊治,实在惶恐,望王爷海涵。”他话语间带着一丝诉苦般的无奈,试图冲淡曹吉祥施加的无形压力。
“韩大人?”
窗边,那个一直凝望着庭院中一株孤梅的身影,仿佛被无形的丝线骤然牵扯。朱见浚并未回头,声音平淡,如同随口一问,但那只搁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却微微绷紧。
“不知许太医口中的韩大人,是哪一位?竟能劳动您多次上门?”他依旧望着窗外,语气里那份刻意维持的淡然,却难以完全掩盖深处绷紧的弦音。
“还能有哪位?”许太医未觉有异,顺口接道,“自然是前些日子蒙圣上天恩,官复原职的参将韩辅韩大人。”
“是他?”朱见浚缓缓转过身,日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目光如探针般落在许太医脸上,“刚复职便需劳动太医登门,莫非是……下狱期间受了暗伤?”他问得不动声色,心却悬了起来。
“那倒不是,”许太医下意识地压低了些声音,“其实是他府上那位……刚寻回的……”他话未说完。
“咳!咳!”两声突兀而响亮的干咳,如同惊雷般在室内炸响。曹吉祥面色沉静,目光却锐利如刀,狠狠剜了许太医一眼。
许太医浑身一凛,瞬间噤若寒蝉,冷汗倏地浸透了内衫。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触及了不该触碰的禁忌,慌忙低下头,恨不得将方才的话吞回肚子里。
“曹伴伴,”朱见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如实质般压向曹吉祥,“我与许太医不过是闲话家常,消磨这禁足的无聊时光罢了。皇兄令我足不出户,可未曾令我塞耳闭听。”他顿了顿,转向许太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命令,“许太医,但说无妨。韩府……究竟出了何事?”
得了吉王的明示,许太医偷眼觑了下曹吉祥——老太监已垂首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泥塑。许太医定了定神,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所知所见,关于韩府那位刚归来的**如何跪门、如何病重、府内如何气氛微妙等情状,一一低声细述出来。他言辞谨慎,只述表象,不敢妄加揣测。
许太医告退后,暖阁内重归死寂。朱见浚又回到了窗边,目光落在那株在寒风中摇曳的孤梅上,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手中,正无意识地、一圈又一圈地捻动着兄长朱见深赐下的那串蜜蜡手串。温润的珠子摩擦着指腹,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殿下……”曹吉祥看着他寂寥的背影,心中酸楚翻涌,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带着老迈的沙哑与痛惜,“您……您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连万岁爷都看在眼里,这才……这才想着为您寻一门妥帖的亲事,盼您安顿下来。可您自打怀公公走后,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熬着,老奴……老奴这心里,跟刀绞似的啊……”
“为什么……”朱见浚的声音极轻,像飘落的雪,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要逼我?”他缓缓转过身,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压抑的狂澜,“尚铭是,皇兄是……连她……也是。难道……”他望向曹吉祥,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破碎的迷茫,“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吗?”
“殿下,”曹吉祥上前一步,急切地劝慰,“等开春后,您身子大好了,万岁爷定了您与彭家**的婚事,您就藩离了这京城是非地……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真的会好起来的!”他像是在说服朱见浚,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呵呵……”朱见浚低低地笑了,笑声空洞而悲凉,他放下那串蜜蜡手串,目光落在案头一方折叠整齐、却洇着暗红血渍的纱布上,“曹伴伴,您怎么……越老越天真了呢?”他指尖拂过那冰冷的血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开‘臣弟’二字,脱不掉这‘吉王’的枷锁。至于那彭家女子……”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不过是皇兄给我套上的又一把锁罢了。一把……用人命和姻缘,锁住两个人一生的枷锁。”
他拿起那方纱布,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凝固的血块碾碎。
“我出不去……她却硬要闯进来……”他望向紧闭的宫门方向,眼神锐利如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那个同样被囚禁的灵魂上,“难道……这就是谁也挣不脱的命数?”
“殿下,”曹吉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其实……也没您想的那么不堪。她一介弱女子,无依无靠,天地虽大,又能往何处去?重回韩府,纵然是龙潭虎穴,也是眼下唯一能遮风挡雨的屋檐。只是……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法子逼那韩辅低头认下她,日后……纵能在府中立足,日子怕也是如履薄冰……但,总好过冻毙街头,饿死沟渠吧?”他试图用最现实的考量去安抚朱见浚。
“若她只为求一瓦栖身,一饭果腹……”朱见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愤怒,却又戛然而止。他眼前倏然闪过那一张模糊却倔强的脸孔——那个同样被命运碾碎,最终选择以最惨烈方式抗争的人。满腔的话语堵在喉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东厂的人……还在外面守着?”他忽然问道,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曹吉祥默默点头。
朱见浚不再言语,径直走到书案前,铺开素笺,提笔蘸墨。笔锋落下,字字如铁,力透纸背。写罢,他取过旁边一件折叠整齐、金光隐隐的软甲——正是那件他送去,她却未曾穿上的金丝甲。他将信笺与金丝甲一并递到曹吉祥手中。
“给尚铭送去。”朱见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寒刺骨,“告诉他,办完此事,我与他——钱货两讫,两不相欠。”
曹吉祥捧着那冰冷的金丝甲和沉重的信笺,如同捧着两块烧红的烙铁。他深深看了朱见浚一眼,终是躬身,无声地退了出去。
门扉合拢的轻响后,暖阁内只剩下朱见浚一人。他再次拿起那方沾血的纱布,指尖摩挲着那凝固的暗红,眉头紧紧锁起,仿佛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片刻,他猛地闭眼,手臂一扬,决绝地将那方寄托了无数复杂心绪的布片,狠狠掷入一旁烧得正旺的暖炉之中!火焰骤然升腾,贪婪地吞噬了那抹刺目的暗红,只余下一缕转瞬即逝的焦糊气味,弥漫在死寂的空气里。
……
自那日金銮殿上两道旨意颁下,已掌东厂印信、提督南镇抚司的尚铭,再得圣眷——汪直奉旨出征辽东后,天子竟将权柄更重、令人闻风丧胆的北镇抚司也一并交予他兼掌!一时间,帝国最锋锐、最黑暗的两把利刃尽握其手,更有东厂这无孔不入的耳目爪牙。尚铭之权势,如烈火烹油,直冲九霄,东厂之威势,攀至前所未有的巅峰!
这日,尚铭刚办完一桩紧要差事,风尘仆仆地踏下马背,正要迈入那象征着无上权柄与森然恐怖的东辑事厂大门,却被门房阴影中闪出的一人悄然拦下。来人恭敬呈上一物——正是那件金光内敛的金丝甲,以及一封未署名的密信。
尚铭接过,指尖在金丝甲冰冷的鳞片上滑过,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拆开信,目光扫过纸上那熟悉的、带着隐忍锋芒的字迹,唇边的笑意更深,却也更冷。
“呵呵……”低沉的笑声在阴冷的厂卫大门前响起,带着一丝玩味,一丝了然,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我的这位殿下啊……可真真是位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主儿。自己都要做新郎倌了,心里头还惦念着别人府上的家务事……”他指尖弹了弹信纸,眼神锐利如鹰隼,“好,好得很。谁让……我欠你的呢?”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砭骨的寒意。
东厂内院深处,一间陈设简单却透着森严的僻静小屋——这是督主尚铭独处之处。此刻,他面前垂手侍立着一名身着粗布民妇衣衫的少女。虽衣着朴素,但那挺直的脊背、低垂却沉稳的眼睑、以及一丝不苟的仪态,无不透露出宫闱之中严格训练出的女官气度。
“正好,”尚铭的声音在幽暗的室内响起,平淡无波,“我这里,刚巧有一份‘上头’的诏命,需送到韩府去。”他将一份盖着东厂火漆的公文放在桌上,“你,代我走一趟吧。”
少女无声地屈膝行礼,上前双手接过公文,动作利落而恭谨。她正要转身退下。
“等等。”尚铭忽然出声唤住她。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沉吟片刻,从宽大的蟒袍袖袋中缓缓取出一物。那是一方小巧的印章,材质非金非玉,古朴温润,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他将其轻轻放在少女摊开的、等待承接的双手之上。
“顺道,”尚铭的目光落在那方小印上,眼神幽深难测,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某个模糊的身影,某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也将这个……物归原主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如同在交付一段沉重的过往。
小说《锈心录》 锈心录第16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