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局：双生暗影 冉溪玥 著

老大夫沉重的叹息和那句“几个时辰”的宣判，像最后的丧钟，彻底击碎了钱昭心中仅存的微光。他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泥偶，眼神空洞地望着床榻上那具无声无息、生机几近断绝的身影。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

“用最好的参汤吊着吧……”老大夫疲惫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脚步声、器皿碰撞声都变得模糊不清。

钱昭没有动。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只有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被掏空般的剧痛。先生……真的要走了吗？那个强大、冷静、如同山岳般支撑着他的先生……真的要永远离开了吗？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连眼泪都流干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弥漫整个房间之时。

谁也没有注意到。

藏海那只搭在床边、布满毒伤青紫、冰冷僵硬的手，极其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又像是濒死之鱼最后的挣扎，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线下，在众人被绝望笼罩的视线死角里，它悄然发生，又悄然消逝。

***

天色彻底亮了。灰白的光线透过窗棂缝隙，无力地洒在满室狼藉之上，驱不散浓重的药味、血腥味和死亡气息。府邸依旧笼罩在巨大的恐慌和悲伤之中。下人们沉默地忙碌着，眼神躲闪，步履匆匆，仿佛在躲避着什么不祥之物。

钱昭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守在藏海床边。他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小小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持和巨大的悲痛而微微佝偻着。老大夫留下的百年老参片被捣碎，浓稠的参汁被小心翼翼地一勺勺喂进藏海口中。大部分依旧混合着暗红的血丝流下，只有极其微少的一点点，似乎被那微弱到极致的本能吞咽了下去。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每一个呼吸的间隔都如同永恒。

钱昭的目光死死钉在藏海苍白如纸的脸上，仿佛要将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刻进灵魂深处。他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又害怕看到那气息彻底断绝。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参汁起了极其微弱的作用。

也许是藏海骨子里那股强悍的求生意志，在深渊的最底层，发出了最后的挣扎。

钱昭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到了！

藏海那原本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呼吸……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加深了一点点**？

不是错觉！

他屏住呼吸，凑得更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藏海的鼻翼和胸膛！

一次……

两次……

虽然依旧微弱得令人心碎，但那艰难的呼吸节奏，似乎……真的……比之前……**平稳了那么一丝丝**？！胸膛的起伏，也似乎……**稍稍明显了那么一丁点**？！

“先生……？”钱昭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不敢置信的巨大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碰了碰藏海冰冷的手背。那触感依旧冰冷，却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如铁？

“大夫！大夫！！”钱昭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眼前阵阵发黑，但他顾不上许多，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哭喊：“先生……先生他呼吸……好像……好像强了一点！大夫您快来看看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完全变了调，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恐惧和一丝微弱的、不敢触碰的希望！

老大夫和几个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嘶喊惊动，慌忙冲了进来。

老大夫快步走到床边，再次搭上藏海的脉搏。这一次，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凝重却又带着一丝惊疑的神色！脉象依旧乱如麻絮，微弱不堪，心脉的损伤触目惊心！但是……那之前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的生机线……似乎……真的……**顽强地、极其微弱地……续上了一点**？！虽然依旧脆弱得不堪一击，但至少……不再是那彻底的油尽灯枯之象！

“奇……奇迹啊……”老大夫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再次翻开藏海的眼睑，仔细查看瞳孔。“快！再取参汤来！要最浓的！还有护心丹！快！”他的声音急促起来，带着一种面对医学奇迹般的急切和专注。

下人们立刻行动起来，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慌乱中的希望。

钱昭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留下血痕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老大夫的动作，看着那浓稠的参汤再次被小心喂下，看着护心丹被碾碎化开……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不敢放手的期盼。

先生……您撑住！一定要撑住啊！小昭求您了！

***

城外，破败荒凉的山神庙。

残破的泥塑神像在漏风的屋顶投下的惨淡天光中，显得格外狰狞。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腐朽的干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香暗荼蜷缩在神像背后冰冷的阴影里。身上的衣裙多处被划破，沾满了泥土和干涸的暗色血迹（翻墙时擦伤）。手腕的淤紫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刺目，膝盖的疼痛在寒冷和疲惫的侵袭下更加清晰。她抱着膝盖，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从府邸一路亡命奔逃至此，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钱昭绝望的哭喊声，藏海嘴角溢血的画面，临渊在火海中痛苦嘶嚎的场景……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疯狂轮转。她亲手投毒，暴露临渊真名，间接导致了这场兄弟相残的惨剧！无论谁胜谁负，她都将是那个被清算的罪人！临渊的手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背叛者的下场……她不敢想象！

巨大的负罪感和对未知惩罚的恐惧，几乎要将她逼疯。她逃出了那座囚笼般的府邸，却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更大、更黑暗的囚笼——内心的囚笼。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破庙的入口处传来。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节奏感。

香暗荼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缩紧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是谁？！是临渊派来灭口的杀手？还是……府里的人追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神像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

香暗荼屏住呼吸，透过神像底座残破的缝隙，惊恐地向外窥视。

晨光熹微，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布衣，头上戴着宽大的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清晰、略显冷硬的下颌。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并非临渊那种扭曲的疯狂和阴毒，而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狰狞的威胁都更让香暗荼感到心悸！她无法判断对方的身份，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时间在死寂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钢丝，紧绷欲断。

终于。

“出来。”一个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破庙的寂静，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香暗荼的身体猛地一颤！心脏几乎停跳！他知道她在这里！她无处可逃！

巨大的恐惧让她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别让我说第二遍。”那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压力。

香暗荼知道，躲藏毫无意义。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冰冷的神像底座，艰难地、一点点地从阴影里挪了出来。她低着头，不敢看那个身影，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

灰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斗笠下的目光如同实质，冰冷地扫视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凌乱的发髻，沾满污迹的脸颊，划破的衣裙，还有手腕上那片刺目的深紫色淤痕。

那目光在她手腕的淤痕上停留了一瞬。

香暗荼感觉那目光像冰冷的刀锋划过皮肤，让她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将那只受伤的手藏到身后。

“他……死了吗？”灰衣人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那简短的问句，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香暗荼的心上！

他问的是谁？藏海？！

这个人……知道府里发生的一切？！他一直在暗中观察？！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香暗荼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斗笠下的阴影，试图看清对方的真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我不知道……”她颤抖着回答，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恐惧和不确定。她离开时，藏海确实命悬一线，钱昭的哭喊充满了绝望……但……他真的死了吗？那个在火海中与临渊搏命、最后被一脚踹飞的身影……真的就此熄灭了吗？

灰衣人沉默着。破庙里只剩下香暗荼急促压抑的呼吸声和外面呼啸而过的寒风。

良久。

灰衣人缓缓抬起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动作沉稳有力。他并没有摘下斗笠，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轻轻抛了过来。

香暗荼下意识地接住。入手冰凉坚硬，是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用粗劣木头雕刻成的……**哨子**？

“想活命，”灰衣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敲进香暗荼的脑海，“就吹响它。在你……最需要的时候。”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香暗荼一眼，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无声无息地走出了破败的山神庙。那深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灰蒙蒙的晨光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香暗荼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木哨。粗糙的木刺硌着她的掌心。灰衣人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想活命……就吹响它……”

“在你最需要的时候……”

他……是谁？

这哨子……又意味着什么？

是另一场阴谋的开始？

还是……一条通往未知的、黑暗的……生路？

香暗荼低头看着手中那枚简陋的木哨，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片深紫色的淤痕，再望向府邸的方向……巨大的迷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将她紧紧包裹。她站在破庙的阴影里，如同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前方是浓雾弥漫、危机四伏的深渊，身后……是再也回不去的炼狱。

她该……何去何从？

小说《局中局：双生暗影》 局中局：双生暗影第18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