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灯坊 momo豪 著
已完结 沈青蘅周砚亭
第一章九枝鸾灯太和殿夜宴,灯火辉煌,恍如白昼。这是新帝登基后的首次宫宴,
意义非凡。朝臣衣冠楚楚,命妇环佩叮咚,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高踞御座的年轻帝王萧元珩,都聚焦在殿中央徐徐升起的巨大宫灯上。灯名“九枝鸾”。
灯体由整块稀世羊脂白玉雕琢成九层玲珑宝塔状,通体剔透,毫无瑕疵。
宝塔的每一层飞檐翘角下,都悬挂着一盏精致绝伦的子灯。子灯形态各异,
或是展翅欲飞的青鸾,或是含苞欲放的玉莲,或是吐珠戏浪的蛟龙……无不精巧灵动,
巧夺天工。最令人屏息的是灯中的光源。并非寻常火光,
而是九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被巧妙地镶嵌在宝塔核心。光芒通过白玉折射、扩散,
被层层子灯上的特殊彩琉璃镜片引导、变幻。刹那间,鸾鸟仿佛活了过来,
拖着华丽的尾羽在灯影中盘旋;玉莲次第绽放,
花瓣上的露珠莹然滚动;蛟龙则穿梭于水波般的光影里,鳞爪飞扬。光影流转,如梦似幻。
鸾鸣清越,龙吟低回,莲花暗香,皆是灯影流转间光影幻化出的妙音与意境,直击人心。
“妙!绝妙!”萧元珩忍不住击掌赞叹,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惊叹和激赏,“这灯,
当真是人间能得几回见?何人造此绝品?”丝竹声稍歇,宴席间一片安静。
只见殿侧走出一位身着靛青宫装、面容清丽的女子。她约莫双十年华,身姿挺秀如青竹,
眉目间带着工匠特有的专注沉静,即使面对九五至尊,亦不卑不亢。她款款下拜,
声音清越而稳定:“回禀陛下,此灯乃内造办处司灯坊沈青蘅及众工匠所造,
奉陛下旨意为宴席助兴。雕琢白玉者为玉作宋氏父子,琉璃镜片由琉璃坊李大师烧制打磨,
微臣只是总其成,不敢居功。”“沈青蘅?”萧元珩目光扫过她略显单薄的肩膀,
眼中讶异更浓,“原以为是我那巧夺天工的皇姑所制,想不到竟是沈卿!抬起头来。
”沈青蘅依言抬头。灯火辉煌中,她的面容皎洁如月,一双眸子澄澈坚定,
如同她手下那些光洁无暇的玉料。没有寻常宫女的瑟缩谄媚,只有对自身技艺的自信与沉静。
这份独特的气质让萧元珩怔了一瞬。“果然才如其名,青蘅者,香草也,非俗品所能比。
沈卿年纪轻轻,已有如此造诣,实乃朕之幸事,国之瑰宝!传旨,沈青蘅造灯有功,
擢升司灯坊掌事,赐金百两!”帝王金口玉言,满堂皆惊。一个年轻的女子,
如此轻易便成了内造办处核心作坊之一的掌事!一时间,
羡慕、嫉妒、探寻、忌惮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沈青蘅身上。
她能感受到其中一道目光最为冰寒锐利,来自高台上苏贵妃的方向。“微臣叩谢陛下隆恩!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沈青蘅恭谨叩首,垂下的眼帘掩去眸中深处的一丝复杂。掌事之位,
是她所图,亦是更巨大的漩涡开端。宴毕回宫,沈青蘅并未回自己的小院,
而是提着一个小巧的镂空六角宫灯,走向宫中最为僻静的一角——藏月轩。
那里住着她的祖母,前朝尚宫,沈嬷嬷。轩内简朴清寒,只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
昏黄光影下,一位满头银发、面容布满岁月沟壑的老妪正闭目养神。沈青蘅放下手中的小灯,
那灯无甚奇异,灯壁上却巧妙地镂空着喜鹊登梅图样,光线透出,形成清晰活泼的花影。
灯光温暖,驱散了屋内的冷寂阴霾。“祖母,蘅儿来了。”她轻声唤道。沈嬷嬷缓缓睁开眼,
浑浊的目光落在沈青蘅身上,又看向那盏新点亮的喜鹊灯,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随即又被忧虑取代。“成了?”只短短两字。“嗯。掌事之位,拿到了。
”沈青蘅在榻旁坐下,握住祖母干枯冰冷的手,为她轻轻揉搓着。“好,
好……”沈嬷嬷连声说好,声音却有些哽咽,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委屈你了,孩子。
这条路,才刚刚开始啊……”她挣扎着想坐起些,沈青蘅忙扶着她靠好。“不委屈,祖母。
”沈青蘅声音低沉而坚定,“沈家的清白,爹娘的枉死,还有您背负一生的枷锁,
蘅儿一日不敢忘。掌事之位,只是离真相更近一步。”她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
如同她雕琢玉石时精准刻下的一刀,“那个秘密……‘画影之术’的秘典,
只有拿到司灯坊掌事的权限,才有资格接触存放记录的密室钥匙。
”“画影之术……”沈嬷嬷喃喃念着这四个字,仿佛触及了最深的恐惧,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那是能引祸,也能招福的禁忌之力……它能赋予灯魂,让光影栩栩如生,摄人心魄,
如你今夜的‘九枝鸾灯’。但这力量,也曾引来灭顶之灾……你爹娘……”她说不下去,
苍老的手紧紧反握住孙女的手,力气大得惊人,“蘅儿,你要记住,凡事过犹不及。
极致的光明背后,往往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人心叵测,深宫中尤甚,尤其是……苏氏!
”想到宴席上那道冷厉如刀的目光,沈青蘅心头一凛。“苏贵妃?祖母,当年的事,
与她有关?”沈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地叹息,眼中有无尽的悲凉和警告:“记住,
小心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更要小心……掌握灯火的人。”昏黄的灯下,祖孙俩的手紧紧相握,
传递着无声的信念与沉重的忧虑。窗外更深露重,
仿佛预示着这寂静宫墙内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第二章密匣与冰心荣升掌事的旨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司灯坊激起了千层浪。
有人真心恭贺这位以技艺服众的年轻掌事,自然也有更多人不忿与妒忌暗流汹涌。
柳司珍便是首当其冲的不忿者。她是司珍房掌事,更是苏贵妃眼前第一得用的奴才,
向来跋扈。在苏贵妃明显流露出对沈青蘅的警惕与不满后,柳司珍的刁难更是变本加厉。
“沈掌事,”柳司珍摇曳生姿地走进司灯坊,
斜睨着眼打量正在案前专注描绘灯样图的沈青蘅,“贵妃娘娘新得的极品碧玺‘春带彩’,
要配一副绝品灯架衬着,摆在瑶光殿迎春宴上,要独一无二、光彩夺目的。三日,
给你三日时间,画样过审。”她将一张薄薄的帖子丢在沈青蘅案上,语气刻薄,
“娘娘最重颜面,可别像上次敬献太后那批宫灯似的,小毛病不断,让人挑刺儿!
”上次的小毛病,不过是柳司珍故意在琉璃接缝处撒上一点不易察觉的香灰,
让验灯的太监以为是瑕疵。沈青蘅心知肚明,却也无从辩驳。
她放下手中描绘精巧的花丝缠枝草图样,神色平静地拾起那帖子。三日?
就算是寻常灯样也要七天才勉强精细。这摆明了是刁难。
她看着柳司珍趾高气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紧握帖子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这时,
门口光线微暗,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并未穿寻常太监服饰,
而是一身深青色蟒袍,身姿如松,面容冷峻,正是新任内务府总管,周砚亭。他的到来,
让刚才因柳司珍闯入而噤声的作坊内更加安静。
周砚亭的目光在略显狼藉的桌面和沈青蘅手中的帖子上扫过,最后落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
他上前两步,停在离她不远也不近的位置。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丝极淡的清冷墨香。
“柳司珍来过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是,周总管。
”沈青蘅垂首应答,公事公办。周砚亭的目光落在那张“春带彩”碧玺的描红帖子上。
“碧玺‘春带彩’?颜色分布奇异,红绿交缠,配灯确需奇巧,寻常缠枝镶宝恐流于俗艳。
”他像是自语,又像提醒。“柳司珍要求过高,期限太紧。若有不妥,可呈报于我。
”话是说给沈青蘅听的,意思也很明白:被刁难可以找他。
这已是这位以严苛著称的总管难得的关切之意。众人不禁屏息,目光在两人间逡巡。
沈青蘅却并未流露出任何受宠若惊或寻求庇护的神色,她依旧平静地收起那张烫手的帖子,
声音清亮而平稳:“谢总管挂念。司灯坊职责所在,理当尽力。三日之期,下官尽力一试。
”她甚至连“为难”二字都未提。周砚亭深邃的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
像是石子投入深潭,瞬间又归于平静。他不再多言,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目光在她案上那幅未完成的花丝草图样上停留一瞬,便转身离去,步履沉稳,
带来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只留下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墨香。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沈青蘅暗自深吸一口气。周砚亭的态度让她意外,却也提醒了她宫墙内人际关系的复杂。
依附?在这深宫,依附任何人都有随时粉身碎骨的风险。她沈青蘅要走的,
是一条披荆斩棘的独木桥。将烦乱的心思压下,沈青蘅沉心静气,
开始构思那“春带彩”的灯架。红绿交织,宛若天然画卷,若强行修饰反而落了俗套。
“顺其纹理,随形赋魂……”祖母教导的“画影之术”口诀在脑海中流淌。
她摒弃华丽的宝石镶嵌想法,转而凝视碧玺天然的纹理走势,心中渐渐有了雏形。
接下来的两日,沈青蘅几乎不眠不休。她放弃传统的金银花丝,
命人寻来极有韧性的金丝楠木枝干,精心打磨,顺其弯曲自然的形态。
失传的“柔韧紫藤丝”(实则是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极细牛筋)编织成细密无比的网状基座,
紧紧贴合固定木枝,形成天然骨架。最后,命琉璃坊将各色透明琉璃料碾磨成极细粉末,
如同绘制水墨画般,顺着碧玺内部的纹理色彩走向,
在基座之上小心地绘制、点染、层层叠加……三日之期刚到,
柳司珍带着几个太监准时来取灯样图。沈青蘅并未拿出图纸,
一个托盘上的红绸轻轻揭开——“这……”柳司珍脸上的得意和准备发难的神情瞬间凝固了。
托盘里并非想象中华丽繁复的图纸,而是一个仅有拳头大小的模型。
底座是天然盘曲的金丝楠木,虬劲古朴。其上升起一片流动色彩的藤蔓网,
网眼间如同有彩云流转。而那托举碧玺的位置,被巧妙地设计成一个自然的巢穴,
几缕细若烟雾的琉璃粉末恰到好处地晕染着,仿佛天然生长的藤蔓托起了这块天地瑰宝。
模型虽小,但那浑然天成、不露匠心的自然韵味,
与碧玺“春带彩”的天然野性契合得天衣无缝,隐隐流露出一种“画魂”的韵致。
它不仅衬物,更是赋予了碧玺一种鲜活的生命力。“这……这灯架在哪里?
”柳司珍半晌才找回声音。“灯架本在物中,也在光影交会之处。”沈青蘅淡然道,
“碧玺置于其上,光线流转其纹理间,底座木纹与网藤流光自生辉映。模型在此,
贵妃娘娘若想看实物效果,还请移步司灯坊现场观玉置灯。”柳司珍哑口无言,
恨恨地盯着那玲珑剔透又气势内蕴的模型,说不出半点不是。她只能憋着一肚子气,
带着模型和几名太监回去复命。稍晚些时,消息传来,贵妃娘娘对灯架构思赞不绝口,
命司灯坊照此赶制,柳司珍碰了一鼻子灰。作坊内紧绷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匠人们看向沈青蘅的目光更加钦佩。沈青蘅却无太多喜色。处理完积压事务,天色已晚。
她屏退左右,独自留在掌事的单间内。桌案最底层,有一个隐藏极好的暗格。
她取下脖子上从不离身的一枚白玉环佩——那并非名贵玉种,只是温润的普通白玉,
环心上有一道天然形成的细微金色沁线,形似一把小钥匙。环佩靠近暗格某处凹陷,
轻轻转动。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后,一小块木板弹开。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匣子。
匣身布满繁复的饕餮云雷纹饰,透着一股远古苍凉的气息。匣口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锁孔,
只在匣盖中央,深深凹刻着一个古朴的篆字——【影】。这便是祖母郑重托付于她,
与沈家兴衰乃至她身世之谜息息相关的秘匣!
亦是司灯坊密室中存放“画影之术”传承秘档的最终钥匙!沈青蘅的手指微微颤抖,
轻轻抚过冰凉的青铜表面。匣身内敛,却似有无尽寒意与重量。
她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开启它的方法,祖母并未言明,只说时机未到。
她只知道,只有先进入密室,对照秘档,或许才能寻到开启此匣的契机。而密室钥匙,
正悬挂在内务府总管周砚亭的腰间!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棱角分明、神色冷峻的面孔。
要取得周砚亭的信任,甚至……接近他吗?沈青蘅闭上眼,努力平复心绪。路还很长,
这秘匣,是希望的引路灯,还是焚身的业火?她再次将铜匣小心收回,把暗格复原,
将白玉环佩贴身藏好。指尖触玉,一片冰凉。窗外月凉如水,寂静无声。而她的内心,
正掀起汹涌的暗潮。接近周砚亭,如同在万仞悬崖间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为了那个深藏的秘密,为了沉冤,她别无选择。冰心难融,玉魂常在。她知道,
属于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画影初窥苏贵妃那边对“春带彩”灯架的刁难虽未掀起太**澜,
却似在沈青蘅与柳司珍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更坚固的藩篱。柳司珍的明枪暗箭虽暂歇,
但宫墙内的刀锋,从不曾真正收起。这一日,阳光透过高窗斜斜洒入司灯坊掌事单间。
沈青蘅正伏案绘制一份极为繁复的“十二月令花卉琉璃灯”组合图样。她下笔精准,
构思巧妙,将时令花卉的特点融入灯形设计,
尤其注重不同时辰光影透过琉璃投射出的意境变化。一阵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停在了门口。沈青蘅抬头,对上了周砚亭深邃的眼眸。他今日依旧一丝不苟,
深色常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周总管。”沈青蘅起身行礼。
周砚亭的目光落在她绘制精细的图纸上,掠过那融合自然与匠心的构思,
一丝极淡的赞许稍纵即逝。他手中拿着一卷明黄丝绢:“陛下有旨,
命司灯坊为下月十五‘月华宴’赶制十二盏宫灯。材质不限,务求精巧奇绝,以合月宴之名。
”沈青蘅接过旨意,扫过上面的要求:“精妙奇绝”、“契合月宴”、“需与往年不同”。
“陛下期望颇高。下官即刻便着手构思。”“嗯。”周砚亭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案上那张未完成的十二月令花卉图样,
状似随意地开口:“月宴虽重光影变幻,亦当避免流于奇巧淫技,失了皇家气度端庄。
昔日圣祖在时,曾有一盏‘凝辉玉兔追云灯’,其光清而不寒,幻而不妖,堪称大成之作。
可惜……图样制法早已失传。”他的语气平淡,却仿佛一个无形的指路石落下。
沈青蘅心中一动。凝辉玉兔追云灯?她并未在司灯坊历代存档中见过此名。
周砚亭在此刻提及失传的前朝名灯,其用意为何?试探?指引?或是另有所图?
“下官孤陋寡闻,未曾听闻此灯。但闻其名,想来必是光影幻形与寓意气韵皆达极境之作,
令人心驰神往。不知此灯可有线索存世?若能寻得一丝半缕,亦可作为下官构思之镜鉴。
”沈青蘅微微垂目,试探着问道,声音里带着工匠对失传技艺天然的渴望。
周砚亭深邃的眸子注视着她,像要看到人心深处。“前朝旧档,历经变故,存世不多。
”他缓缓道,“司灯坊内,倒是有一间存放前人遗稿与旧物的库房,或有些许线索。
钥匙在我处。”他的目光落在腰间悬挂的一枚小巧铜钥匙上,黄铜质地,朴实无华,
正是掌管司灯坊核心库房的凭证!沈青蘅的心猛地一跳!她强自压下翻涌的情绪,
面上仍维持着对技艺的渴求:“总管大人所言库房……下官新近履任,尚未得见其中遗珍。
若能得总管允准,容下官查阅一日,汲取前人之智,定能为月宴献上更合圣意的佳作。
”她的语气恭敬而恳切,一个醉心技艺的匠人面对失传典籍时的热切,被她演绎得极其自然。
周砚亭沉默片刻。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他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眸在沈青蘅脸上停留良久,似乎在衡量她的请求背后的真实意图。
“前尘旧档,多有残缺不明之处,翻查不易。”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你既是为了月宴灯制,查阅也属本职。明日起早一个时辰,我遣小喜子开门领你进去。
”他口中的小喜子是他身边一个办事稳妥的小太监。他并未说“我亲自陪同”,
只是派人开门带路,意味着他可以控制进入的时间与人选,也能避免过多接触带来的麻烦。
“谢总管大人成全!”沈青蘅连忙躬身行礼,心中巨石稍落,
但也明白这只是一次短暂、被监控的试探机会。次日天未大亮,晨雾微凉。
小喜子早已候在库房门口。沉重的铜锁被打开,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小喜子点燃一支蜡烛,侧身让开:“沈掌事请,总管有令,您可在此查阅至午时。
小的在外守着。”“有劳了。”沈青蘅道谢,迈步而入。库房内一片昏暗,
尘封已久的纸张与木头混合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久远的凉意和腐朽感。
一排排高大的紫檀木柜靠墙而立,柜上无数抽屉密集排列。
角落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早已损坏的宫灯旧物骨架。几缕微光从唯一的高窗透入,
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沈青蘅定了定神。
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寻找一切可能与“画影之术”相关的记载,
还有……那个关于“凝辉玉兔追云灯”的蛛丝马迹,
那也是接近周砚亭、获取他信任的一个绝佳媒介!
记忆中对“画影”之术描述的关键字眼——“光脉”、“影核”、“赋魂”、“形神交融”,
以及那盏传说中的灯名,开始快速而细致地翻找那些落满厚尘的抽屉。时间有限。
大多数抽屉里存放的都是普通的宫灯图样草稿,一些前人记录的灯具用料单、工匠名录,
或是早已失效的账簿。纸张泛黄发脆,字迹模糊。沈青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日影在灰尘中缓慢移动。两个时辰过去了,她依旧一无所获,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难道秘档不在公共库房?她用力攥紧袖子,指甲几乎掐进手心。不!
不能放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视整个库房。祖母曾提过,
眼的地方……她的目光落在库房最里侧靠窗一个毫不起眼、像被当作踏脚凳的低矮小木柜上。
那小柜上面堆满了破竹篾和旧木条,显然被当成了垃圾堆放处。
小喜子似乎在外面走动了一下。沈青蘅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小心地清理开那小矮柜顶上的杂物。柜面上也积满了厚厚一层灰。她摸索着,
试图找到开合的缝隙,却发现柜门竟是被一块活动木板巧妙封死的。
如果不是极其仔细地观察那几道微不可察的接缝和旁边木板纹路的略微不同,根本发现不了!
她屏住呼吸,将那块边缘被油泥堵塞的木板小心撬开。
一股更加陈旧的墨香混着霉味飘散出来。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到里面并非空腔,
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厚厚的几本……不,是竹片串成的书简!颜色漆黑,并非寻常竹片。
《画影通玄经》!几个古朴的篆字在最外层的竹简侧面上映入眼帘!
沈青蘅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极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快速抽出最上一卷。
展开竹简,上面是用特殊颜料书写的极其细小的篆字。开宗明义:“画影之法,非琢非琢,
赋光予魂,
——引导光线(光脉)、凝聚光影核心(影核)、赋予器物独特神韵的步骤和各种手法禁忌!
时间紧迫!她顾不上细读内容,迅速将几册竹简的内容飞快地翻阅记忆重点。其中一册附录,
详细记录了几种顶级宫灯的制造秘法,
其中赫然就有——“凝辉玉兔追云灯”的**图解和口诀!图文详细,
竟远胜周砚亭所言的前朝名灯!难怪他说失传!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宫灯技艺,
而是融合了“画影术”精髓的绝品!寻常匠人没有口诀指引,
即使看到图样也难以复制其神髓!她如饥似渴地记忆着玉兔灯的关键:以千年寒玉为底座,
暗嵌九窍玲珑水精盘引月华;灯体用韧性极好的深海墨珊骨制成中空玉兔形态,
兔眼中镶嵌能自行缓慢旋转的特制“影石”,
产生云霓追月之奇效……更关键的是光影构架的排布方式——三条主光脉构筑月光清冷基调,
辅以数十条无形辅脉营造云雾流动之意!这正是“画影”术的应用!突然,
门外传来小喜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讨好:“苏公公,您怎么来了?
”另一个更尖细的声音响起:“柳司珍的图纸放在这儿了?贵妃娘娘急着要改呢!
”一阵翻找纸张的声音。沈青蘅大急!她快速将竹简按原样小心码放回小柜,
重新盖上那块伪装木板,又匆忙用破竹木条盖好,抹去灰尘痕迹。脚步已近在咫尺!
她迅速起身,装作刚刚从另一排柜子前回身的样子,手上随意拿着几张旧图纸,
脸上带着一丝搜寻的疲惫。小喜子和一个陌生的太监走了进来。
那太监目光锐利地扫过沈青蘅,又看看周围的环境:“沈掌事查得如何了?”“劳公公费心。
看了些旧稿,虽多有损毁残缺,却也颇受启发。”沈青蘅神色自若地回答,
扬了扬手中的旧纸,“正待整理一二构思。”手心里,却已浸出冷汗。午时钟声准时响起。
“时辰到了,沈掌事。”小喜子提醒道,目光又下意识瞥向那个不起眼的小矮柜方向,
似乎觉得上面的杂物堆得有点乱,但他没多说什么。“有劳。”沈青蘅点头,
平静地跟着小喜子走出库房。当沉重的铜锁再次落下,她感觉自己的后背一片冰凉。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发现,让她仿佛在悬崖边缘走了一遭。
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古老竹简冰冷坚硬的触感。她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
脑海中却清晰地烙印下了那册《画影通玄经》的布局,
尤其是那盏“凝辉玉兔追云灯”的结构图样和关键口诀!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悸动的是,
为何这秘典,和开启那个青铜秘匣的钥匙线索,偏偏是在她接近了周砚亭之后才出现?
周砚亭……他知道些什么?还是他的书房深处,也隐藏着通往那青铜匣的答案?
库房中弥漫着灰尘和腐朽的气息,仿佛一个巨大的谜团刚刚露出冰山一角。沈青蘅知道,
她必须成功复制出这盏“凝辉玉兔追云灯”!这不仅仅是为了月宴,为了圣眷,
更是她掌握“画影术”、逐步触摸核心秘密的关键一步!而掌握钥匙的周砚亭,
将是这条险峻道路上,她必须面对的、最为莫测的关隘。玉兔追云路漫漫,画影深处意难平。
前路荆棘密布,但沈青蘅的眼中,已燃起一丝破晓般的决心。
第四章:虎纹金簪石砖缝隙里的血迹冰冷刺眼,仿佛在无声尖叫着昨夜的可怖。
内务府司刑房的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陈腐的木料气息,
黏在喉咙口令人作呕。沈青蘅跪在冰冷的石地上,膝盖早已麻木。她低垂着头,额发凌乱,
遮掩着苍白的脸和紧咬的唇。昨夜在玉兔灯库房那短暂的打斗扭动留下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
而更深沉的寒意,则源自昨夜那个意图勒死自己的小太监——被扭送刑房没多久,
就被人悄无声息地“灭口”了。线索断得干净利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此刻,
这阴森的刑房里,主宰她命运的人并非司刑太监,
而是高踞在一张铺着明黄锦缎椅垫的楠木椅上的人——苏贵妃。苏贵妃盛装华服,云鬓金钗,
一张保养得宜的鹅蛋脸上,敷着时下最流行的玉京粉,描着精致的远山黛。
她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指尖那枚硕大的东珠戒指,目光如同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瓷器,
冰冷而挑剔地落在沈青蘅身上。“沈青蘅,”苏贵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沉的压力,
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昨夜本宫听报,玉兔灯库房附近闹了贼?还险些伤了人?
你好大的胆子,才入宫几日,竟惹出此等风波。”她顿了顿,目光如针,
刺向沈青蘅:“本宫再问你,那被抬出来的尸身,是何人灭口?为何灭口?昨夜之事,
你当真不知情?还是说……其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莫非是你沈家,余孽未清,
贼心不死,暗中作祟?”“不可告人”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如同铁钉锤入木板。
殿内几个司刑处的太监、宫女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喘。角落阴影里,
一个身着暗青宫装、神态谦卑的女官垂手而立,正是柳司珍,她低垂的眼帘下,
似乎没有任何波澜。沈青蘅的心脏猛地一缩。苏贵妃这是直接把沈家旧案翻了出来,
将祸水强行泼回她身上!用余孽作祟之名,将她打入死地,何其狠毒!更令她心底发寒的是,
苏贵妃身后一个捧着拂尘、面白无须的老太监,那双精明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最深处。此人,必是太后身边的耳目!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知道,眼前这一关,比昨夜的血色绳圈更致命。
“回禀贵妃娘娘!”沈青蘅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恐惧,以额触地,
声音带着清晰的惶恐和一丝强行克制的悲愤,“奴婢冤枉!昨夜之事,奴婢毫不知情!
奴婢奉御前之命赶制玉兔灯,日夜不敢懈怠。那库房失窃一说,纯属无端生事!
奴婢发现有人在库中鬼祟行凶时,为护卫圣灯,才拼死反抗,险遭毒手!奴婢斗胆请问娘娘,
若奴婢真是贼人一伙,何须等到在库房中打斗、惊动守卫才被‘灭口’?
那贼子分明是眼看事败,才被人灭口!这分明是有人构陷!欲除奴婢而后快!
还请娘娘明察秋毫,为奴婢洗刷冤屈!也为御前……清污正名!”她的话语清晰有力,
既自辩,又巧妙地将“圣灯”和“御前”抬了出来,
点明了构陷者同时也是在打皇帝脸面的可能。说到最后一句“清污正名”时,
她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目光更是飞快地、似乎无意地掠过柳司珍那平静无波的侧脸。
柳司珍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一缕极细微的冷意滑过。
苏贵妃拨弄戒指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寒芒一闪,
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新任掌灯宫女言辞竟如此犀利!她盯着匍匐在地的沈青蘅,
那瘦弱的身影此刻却透着一股隐隐的韧劲。尤其那句“清污正名”,更是戳到了微妙处。
她冷哼一声,正要发作,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身后那老太监面无表情的脸。太后的人在场,
过分逼迫反显心虚。“呵,”苏贵妃忽然展颜一笑,仿佛冰河解冻,却带着更深冷的寒意,
“好一张伶牙俐齿。构陷?本宫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本宫眼皮底下构陷于你!
”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尖利狠辣:“来人!给本宫搜!里里外外,仔细地搜!
看看她身上,她住处,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如狼似虎地扑上前,粗暴地架起沈青蘅,
在她身上、头发上粗鲁地翻检摸索。发髻被扯散,衣带被撕扯,沈青蘅被迫张开双臂,
像个破败的人偶任人摆布,屈辱和愤恨让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嬷嬷即将摸向她胸口的瞬间——“住手!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突然在司刑房门口响起!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周砚亭一身暗紫色织金蟒纹的提督蟒袍,
身影如同刀锋切割开房内浑浊的空气,缓步走了进来。阳光从他身后射入,
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扫过刑房内的混乱场面,
最终落在沈青蘅那张屈辱苍白的小脸上,只停顿了一瞬,便移开了,
如同看向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苏娘娘好雅兴,”周砚亭对着苏贵妃微微颔首,姿态恭谨,
声音却淡漠如冰,“陛下在养心殿传召沈青蘅,问询玉兔灯进度及昨夜意外详情。
臣奉命传召,不想在此处寻着人了。娘娘若要查问,是否容臣先传了陛下的旨意?
”他语调平缓,却字字如刃,“昨夜惊扰圣心,陛下颇为关切。这‘冤屈’‘构陷’之说,
还是请当事人亲自到御前陈情更为妥当。”他将“冤屈”和“构陷”两个词说得异常清晰,
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些拉扯沈青蘅的嬷嬷。苏贵妃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一层愠怒的红晕爬上颈项。周砚亭出现的时机太过精准!而且抬出了皇帝!
他这哪里是“恰好”传旨,分明是来截人!警告她不要“过度”插手,
尤其是当着太后心腹的面!“周提督倒是来得及时。”苏贵妃勉强维持着风度,
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冷意,“既然陛下传召,那便去吧。”她挥了挥手,
示意嬷嬷放开沈青蘅。沈青蘅如同脱力般软了一下,才勉强站稳。混乱中,
她感觉一个又冷又硬、棱角分明的小东西被周砚亭借着袍袖的遮挡,
塞进了她微张的手心——正是昨夜她情急之下滚落、藏在库房角落的那只**虎纹金簪**!
簪体冰凉,那狰狞的虎首花纹硌着她的掌心,
带着昨夜生死一线的冰冷记忆和周砚亭身上那股沉冷的、略带侵略性的龙涎香气。
他的动作快到极致,除了沈青蘅,没有任何人察觉,
连一旁的柳司珍似乎也只看到周砚亭衣袖拂过沈青蘅身侧。“还不走?陛下等急了,
你担待不起。”周砚亭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对着沈青蘅命令道,
仿佛她只是一个亟待复命的普通宫人。沈青蘅紧紧攥住手心里的金簪,
那冰冷的棱角刺痛皮肤,却也给了她一丝支撑的力气。她对苏贵妃深深一福礼,
踉跄着跟在周砚亭身后向外走去。在跨出门槛的瞬间,
她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柳司珍低垂的眼眸深处,
掠过一丝极其冰冷的、如同蛇类锁死猎物的阴鸷寒芒!这宫里,想要她命的人,远不止一处!
而这支小小的虎纹金簪,是她昨夜死里逃生的唯一物证,却也成了此刻烫手至极的催命符!
它能证明凶手的线索,却也可能在未呈于御前之前,成为将她钉死的“赃物”!
她必须抓紧这最后的活命稻草,更要揪出这簪子的主人是谁!
第五章:灯海杀机皇城内最高的“观风楼”顶层,四面轩窗洞开,卷起宫城秋日的凉风,
也带来下方御道上车马行人的喧嚣。周砚亭立于窗前,暗紫色蟒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孤峭。
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投向楼外如织的繁华。沈青蘅垂首站在离他几步远的朱漆梁柱旁,
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素净的裙摆下沾着灰尘的鞋尖。刚刚在司刑房的生死交迫恍如隔世,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紧攥在掌心中那虎纹金簪带来的冰冷刺痛交织在一起。楼内一片寂静,
只有风声和楼下隐约的市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仿佛周砚亭只是想带她上来“看看风景”。
“金簪。”突兀地,周砚亭淡漠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目光依旧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是。
”沈青蘅一惊,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感受着掌心的坚硬冰冷,“在奴婢这里。
”“可知是谁的?”周砚亭依旧没有回头。沈青蘅心头猛地一跳,她能说知道吗?
那个黑影……那双眼睛……柳司珍阴鸷的眼神……无数的碎片在她脑中飞旋。她咬了咬下唇,
最终还是选择了谨慎:“昨夜混乱,灯烛昏暗,奴婢只顾挣扎求生……未曾看清来人面目。
”这是事实,也不算撒谎。
她只是略去了自己心中最大的怀疑对象——那双属于后宫女官、充满怨毒和冰冷的眼睛。
“呵……”周砚亭发出一个短促、辨不出情绪的轻哼,“宫中规仪森严,僭越饰物者,
杖八十,徒千里。非主位娘娘,不得擅用虎纹。”他的话语平静得像在陈述宫规条文,
“可认出那金簪的制式了?”沈青蘅心头又是一凛!非主位娘娘不得擅用虎纹!
这规矩如同闪电般击中她!
苏贵妃的盛装打扮在脑中闪现……虎纹……她似乎明白了周砚亭带她来此的用意之一!
“奴婢……”她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方才在司刑房惊鸿一瞥……苏贵妃娘娘……”她停顿了一下,极其小心地斟酌用词,
“凤仪华贵,但发间簪环,皆为凤鸟、牡丹、金凤衔珠步摇……并未见……虎纹首饰。
”她没有直接指认金簪属于苏贵妃,但巧妙地指出苏贵妃的饰品风格和虎纹明显不符。
更重要的是,她点明了“惊鸿一瞥”——在刚才那紧张混乱的场合,
她依然留意了苏贵妃的装扮细节!这份观察力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周砚亭终于缓缓转过身。
楼外天光落在他半张脸上,显得轮廓愈发深邃冷硬,另一半隐在暗影中,
眼神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沈青蘅强自镇定的身影。“你很聪明。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也……足够大胆。
”这“大胆”二字,不知是在说她在苏贵妃面前的反抗,还是她此刻字字藏锋的试探。
沈青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渗出汗水,沾湿了金簪冰冷的金属。“求大人指点。
”周砚亭不再言语,只是朝着房间另一侧踱了两步。那里,一张宽阔的紫檀大案上,
堆着些零散卷宗、笔墨,还有一座小小的精致黄铜香炉,正静静吞吐着袅娜的香烟。
沈青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案面——一本摊开的卷宗边缘,
露出一角暗青色宫装的图样轮廓。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这颜色,
这制式……分明是**低阶女官**的常服规制!
而那图样旁边似乎还标注着什么……但周砚亭的身影挡着,看不真切。就在这时,
周砚亭看似随意地从案上拿起那本卷宗,抬手间,指尖似乎无意地弹了一下香炉壁缘。
非常轻微的一声“叮”,那缕从香炉顶端兽口逸出的淡白烟气,
忽然毫无征兆地飘向另一侧——不偏不倚,正好拂过沈青蘅的脸颊!
一股极其细微、冰冷刺骨的异香猛地钻入鼻腔!“唔!”沈青蘅闷哼一声!这味道猝不及防,
仿佛细密的冰针狠狠刺入她脆弱的嗅觉神经!没有毒,没有麻痹,
但带来的是一种瞬间失控的生理反应——眩晕伴随着剧烈的恶心感猛地袭上头顶!
她眼前一黑,脚下虚软,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一步!而这一步落脚之处,
竟是周砚亭刚刚站过的窗前位置!更糟的是,她踉跄间为了稳住身体,
那只紧握着金簪的手本能地、慌乱地挥舞了一下!“哐当!”楼下,
一辆装饰华丽的宫车正巧从观风楼下方的御道驶过,一个捧着锦盒、身着体面服饰的太监,
似乎在指挥着车旁随从搬卸什么。只听一声惊呼,一个沉重的铜制暖炉箱不慎从他手中滑脱,
恰好砸在沈青蘅失足挥落那只手的正下方!铜箱沉重,与铺着整齐青石板的御道猛烈撞击!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楼下的御道轰然爆开!那铜炉箱显然并非空的,
竟猛然炸裂开来!炽热的火星混合着烧红的炭块和锋利的铜片碎片,如同怒放的死亡之花,
瞬间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啊——!”凄厉的惨叫声瞬间撕裂了下方的喧嚣!
楼下车马人流登时大乱!被碎片溅射到的车夫、宫人发出痛苦的嘶嚎,
那辆华贵宫车的一个轮子直接被崩碎!马匹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硝烟弥漫,
人群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尖叫、碰撞声不绝于耳!
方才那指挥太监早已被爆炸的冲击掀翻在地,不知死活!一片狼藉!而楼上的沈青蘅,
在那剧烈的爆炸声和气浪冲击下,也彻底站立不稳!她整个人被爆炸的震波猛地向前一推!
手中的金簪更是随着她失重的身体和本能挥手的动作,彻底脱手!一道金光,
如同挣脱束缚的流星,朝着下方硝烟弥漫、人仰马翻的街道中心——直坠而去!电光石火间!
周砚亭动了!他身形如同离弦的黑色闪电,竟不是去接那坠落的金簪,而是猛地向前一冲!
一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的大手,铁钳般抓住了沈青蘅纤细的手腕!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拽了回来!沈青蘅重重地撞在周砚亭坚硬如铁的胸膛上!
鼻尖撞得生疼,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沉水香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同时,
周砚亭的另一只手猛地探出窗外!“叮!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楼下混乱淹没的金铁交鸣之声!那柄下坠的虎纹金簪,
竟在离下方硝烟火海仅剩一丈之遥的半空中,被周砚亭掷出的一个微小物件精准击中!
簪首被强劲的力量打得微微一偏,轨迹骤变,不再是直坠爆炸中心,而是斜斜飞出!最终,
叮铃一声微响,金簪穿过慌乱人群的腿脚缝隙,
极其隐蔽地滚落在远处一辆卸货的柴车底部阴影里,瞬间被尘土和草屑掩盖,如同泥牛入海。
沈青蘅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被周砚亭紧紧箍在怀里,
脸颊紧贴着他微温却毫无波动的蟒袍面料,
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胸膛下蕴含的恐怖力量和此刻如同冻结般的平静。
冷冽的气息夹杂着方才爆炸残留的硝烟味,冲击着她的感官。楼下的混乱依旧,
受伤者的哀嚎,禁卫军闻声跑来的呵斥声响成一片。周砚亭终于缓缓松开了禁锢她的手,
将她推离自己一步。沈青蘅踉跄着站稳,惊惧地看着他。
刚才那惊险万分的坠簪和爆炸……是巧合?还是……有预谋?她猛地想起那阵诡异的冷香!
“那香……”她声音颤抖。周砚亭转身,俯视着下方如同蚁穴炸锅般的场景,
他的侧脸被窗外散乱的光线映照,一半在光里冷硬如石,一半在暗处深不可测。
他没有回答沈青蘅的疑问,只是冷冰冰地丢下一句:“簪子,去取。玉兔灯,三日之内,
我要在月华宫看到它亮起。”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将方才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和刺杀当作一缕轻烟拂过,
关注的只有结果——“物证”的去向和“任务”的期限。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沈青蘅狼狈惊惶的脸,“做不到,今日救你一次,便是为你……提前送行。
”言语间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漠然,如同冰锥刺骨。他话锋一转,
声音冷冽地戳破最关键处:“苏贵妃……急着想毁掉玉兔灯。而你,”他顿了顿,如同宣判,
“是唯一能做、也敢做这盏灯的人。你已成了灯本身。她不仅要毁灯,
更要你连同这灯一起灰飞烟灭。月华宫的那场灯会,就是你的刑场,也是某些人的……祭坛。
”他清晰地揭示了她在这场棋局中的残酷定位——一件被摆上祭台、即将焚烧的祭品。
沈青蘅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第六章血痕隐现月华宴的喧嚣散尽,宫灯的光影渐次熄灭,
唯有沉重的宫墙在月色下投下巨大而无声的暗影。
沈青蘅在宫人复杂目光的簇拥下回到司灯坊。皇帝的金口玉言——“赏如意一对,金千两,
随侍听用”——像一道华丽的光环,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推到了更高的位置,
也引来了更猛烈的风暴中心。深夜,喧嚣彻底沉寂。沈青蘅屏退宫人,
在空无一人的掌事间里,才将那对御赐的碧玉如意和金锭锁进特制的紫檀木箱。
箱盖合拢的沉闷声响,如同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点燃了一盏最寻常的油灯,
昏黄微弱的火苗在寂静中摇曳,映照着她苍白而沉静的面容。
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贴身佩戴的白玉环佩,那微凉的触感勉强平复着心绪。
眼前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月宴上那惊心动魄又无比诡异的一幕——“追!
”刺客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时,她脑中瞬间划过的直觉指引着她奔向那冰冷坚固的殿柱。
指尖冰凉的触感,如同冻雪寒潭。殷红的血滴,粘稠、凝固、深沉的暗红色,
在玄色柱础的角落里,微小却刺眼得如同深渊之瞳。那一刻,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凝滞,
只有那点血色在眼前无限放大。是巧合?
还是……在呼应着祖母沈嬷嬷那些语焉不详却浸满血泪的警告?‘那血案……它一直都在!
像跗骨之蛆!’祖母梦中惊悸的嘶喊仿佛又在耳边炸响。这血滴……是巧合?
还是当年那场祸事的延续?它出现在玉兔灯现世的光影之下,究竟是偶然,
还是针对她的恐怖信号?她猛地从袖袋中取出那个视若珍宝的青铜秘匣。
冰凉的触感瞬间穿透掌心,直抵心脏。那饕餮纹路在灯影下仿佛诡异地蠕动着,
中央那个深邃的【影】字,像一张沉默的嘴,吸附着所有靠近的秘密。
她用力摩挲着那冰冷坚硬的棱角,仿佛想从那远古的苍凉中汲取一丝确认。
“祖母……”她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血……是真的吗?
它是不是……又来了?”秘匣沉重地压在手心,无法给出回答,只有无尽的寒意。
***翌日,司灯坊门庭若市。有巴结讨好的,有来请教技艺的,自然也有暗含嫉妒探底的。
沈青蘅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面上是得体的微笑和谦逊,内心却如同冰封的湖面,
冷硬而警惕。她知道,短暂的荣耀后,苏贵妃的反击绝不会迟到。果然,午膳时分,
柳司珍带着两个小宫女,端着一个精巧的食盒,笑容满面地来了。“哟,沈掌事,
如今可是御前红人了,贵人贵体,贵妃娘娘特地赏了莲子雪蛤羹来,给沈掌事补补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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