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佛珠染血,恶女无双 喜欢火不思的飞侠 著
已完结 沈砚季九月
初更梆子的尾音,像一声沉沉的叹息,被京城厚重的夜色吞没。
白日里的喧嚣、车马、人声鼎沸,此刻都沉入水底,只余下死寂。
季府后角门那扇不起眼的门扉,悄无声息地滑开一条缝,又迅速合拢。
一个纤细的身影融进深沉的黑暗,步履轻得如同掠过水面的夜风,未曾惊动檐下半片残瓦。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极淡的腥气,若有若无,如同初冬湖面飘散的薄雾,
几乎要被庭院中精心养护的晚香玉那甜腻的芬芳彻底掩盖。季九月低头,
素白的手指拂过月白色裙裾下摆一处几乎看不见的暗色湿痕。指尖捻了捻,
那点湿润带着铁锈般的粘稠感。她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掸去裙角的浮尘,
随即微微蹙了眉,似是被这深夜的寒露侵扰。“**?”守在暖阁外的小丫鬟春桃,
裹着厚厚的棉袄,困得脑袋一点一点,骤然惊醒,揉着惺忪睡眼看向回廊尽头走来的身影,
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您……您怎么出来了?可是又梦魇了?
”季九月已走到廊下灯笼的光晕里。暖黄的光笼着她,将那份夜行的寒意瞬间驱散,
只留下一种近乎脆弱的柔婉。她抬手,指尖轻轻按了按眉心,眼睫低垂,
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细软得如同初春新抽的柳丝:“嗯……总睡不安稳。春桃,
去小厨房看看,可还有温着的牛乳?加一点点杏仁进去,兴许能安神些。
”春桃见她眉宇间染着轻愁,立刻心疼起来:“有的有的!奴婢这就去!
”小丫头转身就跑,脚步在寂静的回廊里踏出细碎的声响。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
屋内暖意融融,熏笼里炭火暗红,散发出上好的银霜炭特有的、几乎没有烟气的暖香。
案几上,一副未完成的绣绷静静搁着,针线细密,是一幅还未绣完的、含苞待放的玉兰。
旁边摆着一盏精致的琉璃灯,柔和的光线下,一切显得无比娴静安逸。
季九月脸上的那点柔弱倦怠,如同潮水般无声退去。她走到角落的鎏金铜盆前,
里面盛着清澈的温水。她将双手浸入水中,十指纤细如削葱根,在水中缓缓揉搓。
清澈的水流温柔地包裹着她的手指,一遍又一遍,
直到指缝间、指甲里那最后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红彻底消融在水中。水色依旧清澈,
仿佛那点血色从未存在过。她拿起搭在一旁的柔软细棉布,慢条斯理地拭干每一寸肌肤,
动作优雅从容。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回软榻边坐下,目光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夜空。
就在刚才,城西一处废弃的义庄地窖里,
那个刚从吏部大牢放出来不到三日、曾以虐杀幼童取乐的拐子,喉咙里最后嗬嗬的嘶鸣,
终于彻底断绝。那浑浊眼瞳里凝固的恐惧,此刻清晰地映在她的脑海深处,
带着一种冰冷的余韵。恐惧?悔恨?不,那不过是畜生临死前徒劳的挣扎罢了。
她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冰冷,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怠,
如同拂过冰面的风,转瞬即逝。“吏部明堂上束手无策的罪孽,自有暗阁替天行道。
”她无声地低语,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左手腕间缠绕着的一串深色佛珠。珠子颗颗圆润,
触手生温,沉甸甸地压着腕骨,那是一种冰冷而坚硬的重量感。
每一颗珠子都浸润过她母亲的血,也浸透过无数恶徒的血。指尖捻过光滑的珠面,
那温润的触感下,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粘稠的、令人心悸的暖意。这串珠子,是她力量的锚点,
也是她无法挣脱的枷锁。“笃笃笃”,极轻的叩门声响起。“进。
”季九月的声音恢复了那份恰到好处的温软,带着一丝被惊扰的倦意。
春桃端着温热的牛乳杏仁茶进来,小心翼翼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快趁热喝了吧。
”她看着自家**捧着热茶小口啜饮的模样,
那低垂的眉眼在氤氲的热气中显得愈发楚楚可怜,忍不住又念叨,“您这身子骨本就弱,
夜里风凉,下次再睡不安稳,唤奴婢一声就好,可别再自己出去了,仔细冻着。”“知道了,
”季九月放下小巧的瓷盏,声音温顺,“你也早些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守着了。
”春桃应了声,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暖阁内重归寂静。
季九月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白日里从父亲书房外“无意”听来的只言片语,
—“……城南又丢了一个……手法干净……怕不是寻常拐子……牵扯不小……大理寺那沈砚,
咬得很紧……”沈砚。这个名字划过心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针般的触感。大理寺少卿,
皇帝新近提拔的能臣,以手段凌厉、不徇私情闻名。年纪轻轻,
已让许多积年的老吏头痛不已。尤其是那双眼睛,据传锐利如鹰隼,
仿佛能洞穿人心最幽微的角落。少女失踪案……她睁开眼,眸底一片冰封的冷静。
暗阁的情报网早已将触角伸向这桩案子。失踪者皆是十二三岁的平民少女,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手法利落,不留痕迹。这绝非普通拐卖所能解释。更耐人寻味的是,
所有线索都指向城南那片鱼龙混杂的贫民区,却又在某个节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无声地抹平一切痕迹。是朝堂中人?
还是盘踞京城多年的某个隐秘势力?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也意味着……巨大的价值。暗阁的刀,从不斩无足轻重的蝼蚁。这案子背后潜藏的庞然大物,
值得她亲自下场。季九月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再次浮现,这一次,带着一丝狩猎般的兴味。
她需要一条捷径,一个能切入核心又不暴露自己的切入点。大理寺少卿沈砚,
无疑是最锋利也最危险的那把钥匙。如何接近?如何试探?又如何……将这柄利刃,
引向她需要它劈砍的方向?---两日后,吏部尚书季府设春日小宴。后花园里,
姹紫嫣红开遍,雕梁画栋间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季九月一袭天水碧的云锦长裙,
外罩月白纱衣,乌发松松绾着,只斜簪一支点翠蝴蝶步摇。她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
纤纤素手拈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银剪,正细细修剪着面前一盆开得正好的素心兰。
阳光透过稀疏的花叶,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颤动的光斑,
整个人如同画中走出的仕女,温婉娴静到了极致。几位平日里交好的世家**围在一旁,
笑语晏晏。“九月姐姐这兰花养得真好,我娘前几日还念叨着,
要我多跟你学学这侍弄花草的雅致呢。”礼部侍郎家的三**陈婉蓉声音清脆,
带着由衷的羡慕。季九月抬起头,唇边绽开一抹羞涩的笑意,眼波流转间,
是恰到好处的谦逊:“婉蓉妹妹说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胡乱摆弄罢了。这花儿娇贵,
我也是日日小心伺候着,生怕一个疏忽,便辜负了它们。”她说话时,声音又轻又软,
如同羽毛搔过心尖。另一位**凑趣道:“九月姐姐就是心细。对了,方才听前头小厮说,
大理寺的沈少卿也来了,正和季大人在前厅说话呢。”她压低了些声音,
带着一丝闺阁少女特有的好奇与探究,“听说这位沈大人,年纪轻轻,却冷面冷心得很,
办起案来六亲不认,也不知是真是假。”季九月修剪花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指尖捏着的那片微黄的叶尖被精准地剪落。她目光依旧专注地停留在兰草上,
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垂下,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来了。
“沈大人么……”她轻轻放下银剪,拿起一方素白的丝帕,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纤尘不染的指尖,动作优雅至极,“为国效力,自然要秉公执法。
只是……”她微微蹙了蹙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如同春水微澜,
“这般不近人情,怕是……也得罪了不少人吧?”正说着,一阵略显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打破了后园这份柔靡的宁静。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季尚书陪着一人绕过假山石,
正朝这边走来。来人一身墨蓝色云锦常服,身形挺拔如松,腰间束着玄色革带,
更显肩宽腰窄。面容是极俊朗的,只是线条过于冷硬,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裁。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幽黑,目光扫视间,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力,
仿佛能剥开一切繁复的衣饰与客套的笑容,直抵人心深处。正是大理寺少卿沈砚。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与这满园春色、莺声燕语显得格格不入。
几位**顿时噤了声,下意识地往季九月身边靠了靠,目光既好奇又带着几分怯意。
季尚书笑着介绍:“砚之啊,这便是小女九月。九月,快来见过沈少卿。
”季九月在美人靠上盈盈起身,动作如弱柳扶风,带着一种天然的、需要被保护的娇柔。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闺阁礼,螓首低垂,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脖颈,
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花间的蝶:“季九月见过沈大人。”“季**不必多礼。
”沈砚的声音低沉,带着金石般的质感,简洁,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像审视一件精美的瓷器,
只关注其形制釉色,并无半分多余的温度。他甚至没有如寻常男子那般,虚扶一下。
季尚书打着哈哈,试图缓和气氛:“小女平日里就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性子也静,
让你们年轻人说说话,我前头还有些事。”他拍了拍沈砚的臂膀,眼神示意了一下季九月,
便转身离开了。沈砚的目光并未因季尚书的离开而挪开,依旧落在季九月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无声地衡量着什么。
季九月在他审视的目光下,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丝局促不安。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他的直视,
雪白的贝齿轻轻咬了一下嫣红的下唇,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如同受惊的小鹿。
她抬手拢了拢鬓边并不存在的碎发,指尖微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愈发显得楚楚可怜:“沈大人……请坐?”她指了指旁边空着的石凳。沈砚并未依言坐下,
视线反而扫过她修剪兰草的工具,最后定格在她那只微微蜷起的、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左手上。
腕间那串深色的佛珠,在阳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季**的手,”他开口,
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冰冷的铁器刮过,“看起来,确实只适合拿绣花针。
”话语里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讥讽,但那居高临下的、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语调,
足以让任何一位心高气傲的闺秀难堪。季九月的心,在那一瞬间,沉静得如同古井寒潭。
果然,名不虚传。锐利,刻薄,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这样的男人,寻常的柔弱姿态,
只会让他更加轻视,甚至厌烦。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位**面面相觑,
脸上都露出了替季九月不平又不敢言的神色。陈婉蓉更是暗暗捏紧了帕子。
季九月却缓缓抬起了头。方才那点局促不安如同薄雾般迅速散去,
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她迎上沈砚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唇边竟浮起一抹极淡、极飘忽的笑意。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
却奇异地冲淡了她身上那份过分的柔弱感,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冷静。“沈大人说的是。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稳定,“闺阁女子,素日里摆弄的,
也不过是些针线花草罢了。”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石桌上早已备好的紫砂茶具,
春桃正小心翼翼地往两个杯子里注入澄澈的茶汤,热气袅袅升起。“不过,”季九月伸手,
亲自端起其中一杯茶,动作优雅而稳定,指尖稳稳托着温热的杯底,缓缓递向沈砚。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沈砚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却又清晰地送入他耳中,
“有些针线,也能缝补天裂。有些花草,也能……杀人于无形。”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目光如电,瞬间锁死她递来的那杯茶。清澈的茶汤在杯中微微晃动,
映着他骤然变得极其锐利的面容。季九月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瞬间爆发的寒芒,
柔的、仿佛谈论天气的语气低语:“譬如城南那几桩令人扼腕的失踪案……沈大人查得辛苦,
可曾想过,这针脚……或许已缝到了某些大人物的袍服之上?”她的话语点到即止,
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沈砚没有接那杯茶。他的视线从茶汤移开,
死死钉在季九月的脸上,试图从那副温婉绝伦的皮囊下,挖掘出任何一丝破绽。
那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惊疑。他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下颌线绷得更紧,周身那股凛冽的气势骤然暴涨,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季**,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意,
“大理寺查案,自有章程。闺阁妄言,祸从口出。”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
季九月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许,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天真烂漫的意味。
她仿佛没听懂那警告,反而微微歪了头,看着沈砚紧绷的面容:“妄言么?或许吧。
只是小女子深居简出,偶尔听父亲忧心忡忡提及一二,心中不忍罢了。
”她轻轻收回递出的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摩挲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
“沈大人一身正气,自然无惧。只是……这世上的毒,有时未必下在茶里,刀,
也未必握在明处。”话音落下的瞬间,沈砚眼底的寒芒几乎凝成实质!他猛地抬手,
动作快如闪电,却不是去接那杯茶,而是狠狠地一拂!“啪嚓!”一声脆响!
精致的紫砂茶杯被一股大力狠狠扫落,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瞬间四分五裂!
滚烫的、澄澈的茶汤泼溅开来,星星点点溅湿了季九月天水碧的裙摆,
也溅湿了沈砚墨蓝色的袍角下摆。碎片狼藉一地。周围的空气彻底冻结了。
几位**吓得花容失色,惊呼声卡在喉咙里,纷纷后退一步,惊惧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冲突。
春桃更是脸色煞白,差点叫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沈砚看也不看地上的狼藉,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牢牢锁在季九月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警告:“季**的手,还是只适合拿绣花针。”他顿了顿,
语气更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至于朝堂之事,乃至刑狱命案,自有该管之人操心。
季**还是安守本分,赏花弄草为好。莫要……自误!”那“自误”二字,咬得极重,
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季九月站在原地,裙摆上深色的茶渍晕开,
如同几朵突兀的墨梅。她没有动,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片狼藉。
脸上的笑容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静。
她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平静地与沈砚对视着,那眼神深处,没有愤怒,没有委屈,
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值得评估的死物。
沈砚被她这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目光刺了一下,
心头那股被冒犯的怒火和莫名的警惕感交织翻涌。他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袍袖一拂,
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挺拔而冷硬,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直到那墨蓝色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花园里凝固的气氛才稍稍松动。“九月姐姐!
你没事吧?”陈婉蓉第一个冲过来,心疼地看着她裙摆上的污渍,又气又急,
“这位沈大人……也太无礼了些!简直……简直粗鄙不堪!”“是啊是啊!吓死人了!
”“九月姐姐别往心里去,他就是个不通人情的莽夫!”几位**七嘴八舌地围上来安慰,
义愤填膺。季九月这才缓缓低下头,看着裙摆上那几块深色的印记。她伸出手指,
轻轻碰了碰那湿痕,指尖传来微烫的触感。她抬起头,对着几位担忧的**妹,
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带着几分后怕的苍白笑容,
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惹人怜惜的柔弱:“无妨的……只是可惜了这身新做的裙子。
沈大人他……也是为了公务烦心吧。是我……多言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睫低垂,
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如雪的光芒。粗鄙?莽夫?不。这位大理寺少卿沈砚,
比预想中……更有意思了。---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沉沉地泼洒在京城南隅。
这里与白日里季府后花园的锦绣天地截然不同,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
两侧是低矮歪斜的泥墙木屋,
着潮湿的霉味、劣质酒气、夜香桶的馊臭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贫穷与绝望的酸腐气息。
破败的窗棂里透出零星昏黄如豆的灯光,映照着坑洼不平的路面上浑浊的积水。
偶尔有野狗拖长的吠叫在死寂中撕开一道口子,更添几分阴森。
季九月的身影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滑行在黑暗的夹缝里。
她早已褪去了那身象征季府大**的天水碧罗裙,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短打,
脸上蒙着同色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异常清亮的眼睛。那串从不离身的深色佛珠,
此刻紧紧缠在她左手腕上,被衣袖严严实实地遮住。她像一只夜行的猫,
精准地避开偶尔晃过的醉汉和巡夜更夫模糊的身影,
朝着暗阁情报中反复提及的那片区域靠近——靠近城南最大、也最混乱的销金窟,
“醉红绡”的后巷。越靠近目标,
空气里那股劣质脂粉混合着汗液、酒精的浑浊气息就越发浓烈。
醉红绡后门那两盏惨淡的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像两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几个龟奴打扮的人正靠在门边打着哈欠,低声交谈着什么。
季九月隐在一处堆满杂物的阴影里,屏息凝神。她的目标,
是醉红绡底层那些极少对外人开放的区域。
暗阁的线报拼凑出一些零散信息:最近失踪的少女,在被掳走前,
似乎都曾在这一带短暂出现过,随后便如同人间蒸发。而醉红绡的地底,
据说有着极其复杂、不为外人所知的通道和密室。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
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油腻围裙的婆子探出头来,
手里拎着个巨大的泔水桶,骂骂咧咧地朝更深的巷子走去。机会!
就在婆子转身、门扇尚未完全合拢的瞬间,季九月动了。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
几乎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借着婆子庞大身躯的遮挡和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掩护,
她如同鬼魅般贴地一滑,无声无息地溜进了那扇即将关闭的后门。
门内是一条狭窄、昏暗、充斥着刺鼻油烟和馊水味的通道。空气闷热潮湿,脚下油腻滑腻。
季九月没有丝毫停留,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沿着记忆中的情报路线,
避开前厅隐隐传来的笙歌喧闹和跑堂伙计的吆喝,迅速闪入通往地下的楼梯口。
楼梯陡峭而阴暗,仅靠墙壁高处几盏气死风灯提供着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油腻的石阶。
越往下,空气越冷,混杂着灰尘、土腥气,
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其不安的甜腥味。那味道很淡,却像冰冷的蛇,
悄然缠绕上人的神经。季九月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每一步都轻若鸿毛。
暗阁的情报指向地窖深处一个废弃的储物间。她需要在那里找到通往更深层密室的线索,
或者……入口。通道在眼前分岔。左边,似乎通向厨房区域,隐约能听到锅铲碰撞声;右边,
更加幽深黑暗,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布满铁锈的木门。就是这里!季九月没有丝毫犹豫,
闪身向右。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门板,门并未上锁,只是虚掩着。她侧身,
将门推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闪身而入。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尘土、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的冷风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近乎空旷的地窖空间。堆放着一些破旧的桌椅、蒙尘的酒坛,
蛛网在角落里层层叠叠。高高的穹顶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有墙壁上几盏同样昏暗的油灯,
投下摇曳不定、鬼影幢幢的光晕。季九月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空间,
瞬间锁定在靠里侧墙壁上。那里有一扇极其厚重的铁门,门环锈蚀,
门缝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新鲜的泥印。门边,
一个身形魁梧、穿着护院短打的汉子正背对着她,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是看守!而且只有一人。季九月的眼神瞬间冷冽如冰。
她需要悄无声息地解决他,拿到钥匙,或者找到开门的机关。她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
贴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向那看守靠近。
距离在迅速缩短——十步、五步、三步……就在她即将暴起发难的瞬间!
“呜——呜呜呜——!”一阵极其微弱、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声,
伴随着铁链摩擦地面的刺耳“哗啦”声,毫无预兆地、清晰地穿透厚重的铁门,传了出来!
那声音细小、断续,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像濒死小兽的哀鸣。看守猛地转身!
手瞬间握紧了刀柄,警惕地看向铁门。季九月的动作硬生生顿住!心脏在胸腔里狠狠一撞!
是……幸存者?!就在这扇门后面!看守显然也听到了,他烦躁地低骂了一声,
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朝着铁门走去,似乎想查看一下里面的情况。机会!
季九月再没有丝毫迟疑!就在看守的注意力被门内哭声吸引、背对着她走向铁门的刹那,
她整个人如同蓄满力的猎豹,从阴影中骤然暴起!没有呼喝,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灰影!看守只觉脑后恶风袭来,惊骇之下刚想拔刀转身,
但一切都太迟了!一只冰冷、纤细却蕴含着恐怖爆发力的手,
如同铁钳般精准无误地扣住了他的喉骨!“呃——!
”看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闷的、被扼断在喉咙里的气音,
身体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掼向冰冷的铁门!“砰!”一声闷响!
看守壮硕的身体重重砸在铁门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双眼暴凸,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软软地瘫倒下去,再无声息。
季九月看也不看脚下的尸体,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厚重的铁门上。门内,
那压抑的哭泣声似乎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惊恐,铁链的哗啦声也急促起来。钥匙!
季九月迅速蹲下,在守卫腰间摸索。一串沉甸甸的、沾着油腻的钥匙入手。
她飞快地找到最大最古旧的那一把,插入锁孔。“咔哒”一声轻响,
在寂静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季九月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一股比外面浓烈十倍、混杂着血腥、排泄物和恐惧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面而来,
几乎令人窒息!门内是一个更加狭小、更加黑暗的囚室,没有窗户,
只有墙壁上一盏如豆的油灯,提供着微弱到可怜的光线。借着那点昏黄摇曳的光,
季九月看清了里面的景象——墙角蜷缩着几个小小的身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手腕脚踝上锁着沉重的铁链。她们挤在一起,像受惊的鹌鹑,
在看清门口闯入的陌生人(尤其是那人身后地上倒伏的看守尸体)时,
眼中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孩,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眼泪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正是刚才发出呜咽声的人。
她旁边一个更小的女孩,似乎已经吓傻了,呆呆地看着门口,连哭都忘了。
季九月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一步踏进囚室,反手带上铁门,
隔绝了外面可能传来的视线和声音。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女孩们惊恐万状的脸庞,
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恐惧的稳定力量:“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别出声!”她一边说,一边迅速蹲下身,捡起地上守卫尸体旁掉落的一把沉重铁钳,
没有丝毫犹豫,对准一个女孩脚踝上锈迹斑斑的铁链连接处,狠狠砸下!“当啷!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狭小的囚室里炸响!火星四溅!那粗重的铁链应声而断!
女孩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哆嗦,但看到束缚自己的铁链断开,
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希望的光芒!季九月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如同最精密的机器,迅速转向下一个女孩:“快!下一个!”她的声音冷静而急促。
“当啷!”“当啷!”……连续几声刺耳的脆响!锁链纷纷断裂!
就在她砸向最后一个小女孩脚踝上锁链的瞬间!“砰!”囚室那扇厚重的铁门,
被人从外面狠狠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力量震得门扇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门外的光线猛地涌入,刺破了囚室内的昏暗!门口,赫然站着一个人!一身利落的夜行黑衣,
脸上同样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囚室内,
瞳孔因为震惊而骤然放大!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地上看守的尸体,
然后掠过那几个刚刚挣脱锁链、吓得抱成一团的女孩,最后,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
个手持铁钳、半跪在地的身影上——那个穿着深灰短打、脸上蒙着布巾、眼神冰冷如刀的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油灯的火苗疯狂地跳动着,
将门口闯入者和囚室内的救赎者对峙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肮脏的墙壁上。沈砚?!
季九月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她认出了那双眼睛!即使蒙着面,那双锐利如鹰、此刻却盛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的眼睛,
她绝不会认错!大理寺少卿沈砚!他怎么会在这里?!沈砚显然也认出了她!
那双熟悉的、带着冰冷审视意味的眼睛!
虽然她此刻的装束气质与季府后花园里那个温婉娇弱的千金**判若两人,但那身形,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处透出的、如出一辙的冷静与……某种近乎漠然的残酷感,瞬间击中了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跟踪自己?还是……他也查到了这里?
无数念头在两人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惊愕、警惕、杀机……在狭小的囚室里无声地剧烈碰撞、爆炸!
季九月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求生的本能和对任务的保护欲瞬间压倒了一切!
尚未从震惊中完全回神、身体肌肉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出现一丝僵硬的刹那——她动了!
如同扑向猎物的毒蛇!身体猛地弹起,没有半分犹豫,手中的铁钳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
不再是砸向锁链的工具,而是化作夺命的凶器,朝着门口沈砚的头颅,狠狠砸下!力道之狠,
角度之刁钻,完全是奔着一击毙命!沈砚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刑狱高手!
那瞬间的错愕并未让他完全丧失反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凌厉到极致的杀招,他瞳孔猛缩,
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本能地向后急仰!“呼——!”沉重的铁钳带着死亡的风声,
擦着他的鼻尖狠狠砸过!狠狠砸在他身后的门框上!“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碎石木屑飞溅!巨大的冲击力让季九月手腕发麻,铁钳几乎脱手!这一击落空,她心下一沉,
知道再无机会!对方已经有了防备!而沈砚,在躲过这致命一击的瞬间,
眼中震惊已化为狂怒!他反手拔刀!一道冰冷的寒光在昏暗中骤然亮起,
如同暗夜中劈下的闪电,带着刺骨的杀意,朝着季九月尚未收回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斩落!
刀锋破空,发出尖锐的嘶鸣!---“当啷!”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狭小囚室内炸开,
火星如同濒死的萤火虫四散飞溅!季九月手中的沉重铁钳在沈砚那凌厉一刀下脱手飞出,
狠狠砸在对面布满污垢的墙壁上,又弹落在地,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巨大的反震力沿着手臂直冲而上,季九月闷哼一声,半边身子瞬间麻痹!她踉跄后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肺腑生疼。喉间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
沈砚的刀锋并未追击。那冰冷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刀尖,
稳稳地悬停在离她咽喉不足三寸的空中!刀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毒蛇吐信。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投下的阴影将季九月完全笼罩,那双露在黑巾之外的眼睛,
此刻如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寒冰,死死地锁住她。惊愕、狂怒、难以置信,
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暴戾杀意,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疯狂翻搅!“是你?!”两个字,
如同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冰冷的杀机。
无需多言,彼此的身份在这电光火石的交锋中,已昭然若揭。季九月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急促地喘息着。蒙面的布巾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
却如同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冷静。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近在咫尺、随时能取她性命的刀尖,目光越过沈砚的肩膀,
投向囚室角落里那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女孩。
“沈大人……”她的声音透过布巾传出,带着剧烈的喘息和一丝沙哑,
却奇异地保持着某种平稳的调子,如同绷紧的弓弦,“刀……对着我……不如先救人。
”她艰难地抬起那只还能动的手,指向角落的女孩们。沈砚的刀尖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钉在季九月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布巾,
将她皮囊下的灵魂彻底洞穿。吏部尚书的嫡女?京城第一温婉闺秀?
那个被针扎一下都要垂泪半日的季九月?
辣、招招致命、在青楼地窖里如同鬼魅般行事的女人……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
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沸腾!“救人?”沈砚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季**……或者说,‘血罗刹’?你‘救’人的方式,
就是杀人灭口?!”他瞥了一眼地上看守那扭曲的尸体,又死死盯回季九月的眼睛,
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破绽。没有。那双眼睛里,只有冰冷的、漠视生死的平静。“灭口?
”季九月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囚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沈大人看我像有闲暇灭口的样子么?”她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沈砚身后,
“再不走……惊动了上面的人,这些孩子……还有你我,都得死在这里。”她的话音刚落!
“咚!咚!咚!”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粗野的吆喝,如同闷雷般,
从囚室外的通道上方隐隐传来!显然,刚才铁钳砸门框的巨大声响,惊动了上面的人!
沈砚的眼神骤然一厉!堵在门口的身影瞬间绷紧!季九月的话,
像一盆冰水浇在他沸腾的怒火上。理智强行压倒了愤怒。他瞬间明白,此刻纠缠,
无论是对质还是拿下眼前这个身份骇人的女人,都是死局!“走!
”沈砚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猛地收回指向季九月的刀,刀锋一转,
指向门口通道的方向,同时身体侧开,让出了通路,目光却依旧如同烙铁般锁在季九月身上,
充满了警告与不信任。季九月没有丝毫犹豫!在刀锋移开的瞬间,
她强忍着半边身体的麻痹和剧痛,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沈砚让开的空隙中冲了出去!
动作迅捷依旧,带着一种亡命般的决绝。“跟上!
”沈砚对着角落里吓傻了的女孩们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闪身进入囚室,
动作快如闪电,一手一个,将离他最近的两个惊恐万状的女孩拽起,
几乎是拖着她们冲出囚室。另外两个稍大些的女孩,也被这求生本能驱使,
连滚爬爬地跟了出来。狭窄、昏暗、充斥着恶臭的通道,瞬间变成了亡命的跑道!
身后的脚步声和吆喝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火把的光亮也开始在通道拐角处晃动!
“这边!”季九月熟悉这里的地形,低喝一声,
毫不犹豫地冲向通道另一侧一个堆满破旧杂物的岔口。
她掀开一块巨大的、散发着霉味的油布,
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狗洞般的缺口!
这是暗阁情报中标记的一条废弃逃逸通道!“钻进去!快!”季九月急促地命令着,
自己却闪身让到一旁,警惕地盯着身后追兵逼近的方向。沈砚没有丝毫迟疑,
一把将身边一个女孩推进洞口:“快!”另一个女孩也被他推了进去。
剩下的两个女孩也慌忙钻入。就在最后一个女孩即将钻入洞口的瞬间!“在那边!抓住他们!
”一声粗嘎的暴喝在通道口炸响!几个手持火把、明晃晃钢刀的护院打手已经冲了过来,
狰狞的面孔在跳跃的火光下如同恶鬼!为首一人,满脸横肉,
正是季九月潜入时见过的那个看守头目!他目光扫过地上同伴的尸体,
又看到正要钻洞的季九月等人,眼中瞬间爆发出凶残的戾气!“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他厉声吼道!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通道那头传来弓弦紧绷的“嘎吱”声!
沈砚瞳孔骤缩!他猛地将最后一个女孩狠狠推进洞口,同时身体本能地扑向洞口旁的季九月,
想将她一起撞入相对安全的通道内!然而——季九月的动作比他更快!
在听到“放箭”二字、看到通道尽头弓弩手身影的刹那,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她没有选择闪避或扑向洞口,而是猛地一个旋身!“噗嗤!”“噗嗤!
”两声极其沉闷、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季九月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闷哼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里!沈砚撞了个空,只觉眼前人影一晃,
紧接着便看到季九月踉跄了一下,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赫然钉着一支兀自颤动的弩箭!
箭羽还在微微摇晃!鲜血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她深灰色的粗布短打!
而另一支弩箭,几乎是擦着她的腰侧飞过,狠狠钉在了旁边的墙壁上,箭尾嗡嗡作响!
她竟然……用身体挡住了射向洞口的箭!沈砚的脑子嗡的一声!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之外的东西——难以置信!“走!
”季九月的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她甚至没有去看自己肩头的箭伤,右手猛地探出,抓住沈砚的手臂,
用尽全力将他狠狠往那个狭窄的洞口里一推!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沈砚一个趔趄,
直接跌入了洞内!“你——!”沈砚惊怒交加的声音被洞口吞没。季九月紧随其后,
几乎是翻滚着钻了进去!在她身体完全没入洞口的瞬间,反手一扯,
将那块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油布猛地拉下,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洞口!“咻咻咻!
”又是几支弩箭破空而至,狠狠地钉在油布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却未能穿透!“妈的!
钻狗洞跑了!”外面传来看守头目气急败坏的怒吼,“给我追!通知外面!封死所有出口!
一个也别放跑!”洞内狭窄、低矮、伸手不见五指,
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动物巢穴的腐臭气息。
女孩们压抑的啜泣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沈砚在黑暗中稳住身形,
立刻感觉到身边一个温热却颤抖的身体靠了过来——是季九月!
她沉重的呼吸带着明显的痛楚,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迅速弥漫开。
“你……”沈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疑、愤怒,
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震动。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她确认什么。“闭嘴!
”季九月冰冷的声音打断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强忍的痛楚,
“想活命……就跟着我……快走!”她喘息着,摸索着墙壁,
跌跌撞撞地率先向黑暗深处挪去。每一步都牵动着肩头的箭伤,剧痛如同跗骨之蛆,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沈砚的手僵在半空。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但那声音里的虚弱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像冰冷的铁锤,
狠狠砸在他固有的认知上。他咬紧牙关,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对着身后啜泣的女孩低喝:“跟上!”摸索着墙壁,
紧随着前方那个在黑暗中艰难移动、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奔逃。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压在狭窄的通道里,几乎让人窒息。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土腥味和血腥气,每一次挪动脚步,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细碎声响,
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如同催命的鼓点。女孩们压抑的抽泣声被强行堵在喉咙里,
只剩下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季九月走在最前面。她紧咬着牙关,
下唇已被咬破,咸腥的铁锈味弥漫在口腔。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那支弩箭如同恶毒的毒牙,
每一次身体的晃动,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内衫,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
用更尖锐的疼痛来维持清醒。她摸索着冰冷潮湿的土壁,
凭借着暗阁情报中烙印在脑海里的路线图,以及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在绝对的黑暗中辨认方向。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引领着身后这群惊魂未定的人。
沈砚紧随其后,他的夜视能力极佳,勉强能分辨出前方那个模糊的、微微佝偻着的身影轮廓。
那浓重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着他的神经。他几次下意识地伸出手,
想去扶她一把,却都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冷衣料的瞬间,硬生生顿住。
吏部尚书嫡女……血罗刹……这两个身份在他脑中疯狂撕扯,如同冰与火的碰撞,
让他心乱如麻。她为什么要挡那一箭?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灭口更彻底?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盘踞在他心头。不知在黑暗中奔逃了多久,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灰白色的光。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如同溺水者看到的浮木,
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快到了!”季九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强弩之末的虚弱。
出口是一个被半人高荒草掩蔽住的废弃水井口,位于一片荒芜破败的城郊坟地边缘。
月光惨白地洒在歪斜的墓碑和枯树上,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当最后一个人狼狈不堪地从狭窄的井口爬出,
重新呼吸到冰冷的、带着草木腐败气息的空气时,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
女孩们瘫软在地,抱在一起,无声地流泪。季九月靠在一块冰冷的墓碑上,
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微微颤抖。她撕下一截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摸索着,
试图去按住肩头不断涌出温热血流的伤口。一只骨节分明、沾着泥土的手,突然伸了过来,
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猛地抓住了她受伤的左肩上方!试图阻止她的动作!“别动!
”沈砚的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他另一只手已经探向腰间的革囊,
那里有金疮药。他扯下蒙面的黑巾,露出那张冷硬俊朗、此刻却眉头紧锁的脸,
眼神复杂地审视着季九月肩头那狰狞的伤口。弩箭深深嵌入,周围的皮肉翻卷,一片狼藉。
“松手!”季九月的反应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剧痛让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身体瞬间绷紧!她猛地抬头,眼中射出冰冷刺骨的寒光,右手如电般探出,
狠狠攥住了沈砚抓在她肩上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
她的声音因剧痛而变调,却依旧带着凛冽的杀意:“沈砚!我的死活……轮不到你管!
”两人的目光在惨白的月光下狠狠撞在一起!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
沈砚被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和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决绝刺得心头一凛!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眉头拧得更紧。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
死死按住她试图挣扎的肩膀,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火:“季九月!你以为我想管你?!
若非你还有用,本官现在就将你锁拿归案!这箭……必须处理!否则你活不过天亮!
”他另一只手已经掏出了一个粗糙的瓷瓶。“用?”季九月嗤笑一声,
苍白的脸上满是讥诮,眼神锐利如刀,“沈大人是想从我嘴里撬出暗阁的秘密?
还是想把我当成扳倒幕后黑手的棋子?省省吧!”她猛地甩开沈砚钳制的手,
动作牵动伤口,痛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却倔强地没有倒下,反而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右手警惕地按在了腰间的匕首柄上。“你——!”沈砚被她呛得怒火中烧,
握着药瓶的手青筋暴起。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虚弱得摇摇欲坠、眼神却依旧倔强冰冷得像块石头的女人,
胸中那股被愚弄的愤怒和被抗拒的烦躁再次翻腾起来。他几乎要强行上前制住她。
在这时——“呜……姐姐……”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两人紧绷的对峙中响起。
是那个年纪最小、在地窖里吓傻了的女孩。她不知何时挣脱了同伴的怀抱,
摇摇晃晃地走到季九月身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轻轻碰了碰季九月染血的衣角,
仰着苍白的小脸,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充满了纯粹的依赖和感激:“姐姐……你流了好多血……疼不疼?
”这稚嫩的声音如同一道清泉,瞬间浇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戾气。季九月身体猛地一僵。
她低头,对上小女孩那双清澈见底、写满担忧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算计,
只有最原始的、对一个救了她性命之人的关切。这纯粹的目光,像一根细针,
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季九月冰封坚硬的心防。她按在匕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力道。
沈砚也怔住了。他看着小女孩的动作,看着季九月瞬间僵硬又微微软化的侧脸,
胸中翻腾的怒火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地沉了下去。他握着药瓶的手,也缓缓垂落。
季九月沉默了片刻。月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再抬起头时,
眼中的杀意和冰冷已经褪去大半,只余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她没有再看沈砚,也没有看那小女孩,只是对着空气,
地开口:“……城南……柳树胡同……最东头……有间废弃的土地庙……”她喘息了一下,
强忍着眩晕感,
梯子……下去……左转第三间破屋……床板下有地道……通城外……有人接应……”她说完,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墓碑缓缓滑坐在地,闭上眼睛,脸色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呼吸也变得微弱而急促。沈砚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明。他没有再说话,迅速转身,
对着那几个惊魂未定的女孩沉声道:“都听到了?跟我走!快!”语气不容置疑。
他一把抱起那个最小的女孩,又示意其他人跟上,
最后看了一眼靠着墓碑、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月光里的季九月,一咬牙,
带着女孩们迅速消失在荒草丛生的坟地深处。夜风呜咽着掠过荒坟枯草,卷起几片残叶,
打着旋儿落在季九月的脚边。冰冷的月光毫无温度地洒在她身上,肩头的伤口仍在缓缓渗血,
将深灰色的布料染成更深的暗红。不知过了多久,
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季九月身边。“阁主!”为首一人声音带着惊惶,
迅速单膝跪地,查看她的伤势。季九月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了一瞬,
随即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明,
弱却清晰:“……按计划……继续……盯紧……醉红绡……和……大理寺……”她顿了顿,
目光投向沈砚等人消失的方向,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最终归于沉寂的冰冷,
“……还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刑部大牢最深处的死囚区,空气永远凝固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里。
浓重的血腥、汗臭、霉烂以及绝望的气息交织沉淀,
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的胸口。墙壁上常年燃烧的松油火把,噼啪作响,
投下摇曳不定、鬼影幢幢的光晕,
将冰冷石壁上那些经年累月的、早已变成黑褐色的喷溅状污迹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图腾。
沉重的铁链拖曳声由远及近,在空旷死寂的通道里发出刺耳的回响。
两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狱卒,如同拖拽死狗般,
拖着一个浑身是血、几乎不成人形的男人走来。那人正是醉红绡的幕后老板,
也是连环少女失踪案的核心人物之一,赵奎。他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
手腕被磨得血肉模糊,双腿软绵绵地拖在地上,显然已被打断了骨头。
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嘴唇破裂,露出带血的牙齿。
每一次被粗暴地拖动,都让他发出不成调的、野兽般的痛苦**。
狱卒将他拖到通道尽头一个开阔些的刑房空地,
像扔一袋垃圾般将他狠狠掼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赵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刑房中央,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一身墨黑绣银线的锦袍,
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外罩玄色大氅,领口一圈墨色风毛衬得他下颌线越发冷硬如削。
正是大理寺少卿沈砚。他负手而立,背对着入口,身影在火把的光影里显得异常高大,
也异常孤峭。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各种刑具,眼神深不见底。
听到身后的动静,沈砚缓缓转过身。火光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的、如同冻结的湖面般的漠然。
他一步步走向蜷缩在地、如同烂泥般的赵奎,步履沉稳,
靴底踏在冰冷石板上发出的单调声响,在死寂的刑房里如同催命的鼓点,
重重敲在赵奎的心上。赵奎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肿胀的眼缝,
看到那双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挣扎着想要后退,却只换来骨头断裂处钻心的剧痛。
沈砚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腐肉。
“赵奎。”沈砚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冰冷,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骨髓,“醉红绡地窖里的冤魂,城南乱葬岗新添的坟茔,
还有你藏在城西别院地下密室里的那些‘账册’……”他每说一句,
赵奎的身体就剧烈地抽搐一下,眼中的恐惧就加深一分。沈砚微微俯身,凑近了些,
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的嘶鸣,清晰地送入赵奎耳中:“你的主子,
那位高高在上的吏部侍郎孙大人……他许诺给你的荣华富贵,保得住你这条烂命吗?
”“不……不关我的事……是孙大人……是……”赵奎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语无伦次地嘶喊起来,涕泪横流,腥臭的口水混着血沫喷溅而出。“晚了。”沈砚直起身,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不再看赵奎一眼,仿佛对方已经是个死人。
他对着旁边肃立的狱卒,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如同最终宣判:“行刑。
”这两个字落下,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早已等候在一旁、**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刽子手,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手中的铁钩和剔骨尖刀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不——!饶命啊!沈大人!饶命——!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撕裂了死囚区的死寂!
那声音充满了人类所能承受痛苦的极限,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在冰冷的石壁间疯狂撞击、回荡,久久不息,如同地狱传来的哀歌。沈砚却仿佛没有听见。
他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副人间炼狱的景象,径直朝着大牢出口走去。
玄色的大氅在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骨骼碎裂和皮肉剥离的恐怖声响,
以及赵奎那持续不断、却越来越微弱的惨嚎,成了他离去的背景音。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暗流。赵奎的伏法,
只是第一步。孙侍郎这只老狐狸,还有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才是真正需要斩断的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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