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军的绕指柔 芝芝816 著
已完结 霍铮陈锋
1替嫁修罗红。铺天盖地的红,沉甸甸地压在新房里。龙凤喜烛噼啪爆着烛花,
跳跃的光晕在绣着并蒂莲的盖头上晃动,映得眼前一片模糊的暖色。
空气里浮动着浓腻的甜香,是嫡母特意嘱咐熏上的上好百合香,甜得发齁,
几乎盖过了我自己袖袋里那几味清苦药材的气息。我叫林晚意。林家庶出的女儿,
此刻却顶着嫡姐林晚晴的名字,坐在镇国大将军霍铮的新房里。
外头隐约传来喧嚣的丝竹和宾客的哄笑,遥远得像隔着一层厚实的帷幕。
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嫁衣冰凉的丝缎袖口,那触感滑腻得让人心慌。
霍铮……这个名字在京城里是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十岁随父从军,
十五岁单枪匹马挑了敌寇一个前锋营,二十岁拜将封侯,如今不过二十五,
已是手掌北境十万铁骑的镇国大将军。沙场修罗,铁血阎罗——这是人们私下里对他的称呼。
据说他一身旧伤,常年被疼痛折磨得性情暴戾,不近女色,连天子赐婚都敢一再推拒。
若不是嫡姐林晚晴吓得大病一场,整日以泪洗面,
嫡母又怎会想起我这个角落里不起眼的庶女?用我娘的性命相挟,逼我穿上这身刺目的红。
“替嫁?”我娘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我的腕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浑浊的眼里全是泪,
“晚意,那是火坑啊!霍铮……那是会吃人的魔头!”“娘,”我反握住她冰凉的手,
声音平静得出奇,“不去,他们真会断了你的药。去了,或许……还有条活路。”我垂眸,
看着自己腕子上那串廉价的青玉珠子,那是娘仅剩的念想,“我会想办法活下去的。
”活下去。这是此刻唯一盘旋在我脑子里的念头。在这座用权势和鲜血铸就的将军府里,
像一个最卑微的尘埃,安静地活下去。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回廊的木地板上,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金属摩擦地面的滞涩感,沉闷,有力,像是拖着无形的镣铐。
门外的喧闹瞬间低了下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般腥气的风,随着那脚步的靠近,穿透厚重的门板缝隙,
猛地灌了进来,冲散了满室的甜腻香气。是新郎官回来了。2冷面将军我的心骤然缩紧,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脚步声停在门外,片刻的沉寂,沉重得令人窒息。然后,
“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门被大力推开。冷风裹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卷入。
烛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几乎熄灭,复又挣扎着燃起,照亮了来人。霍铮。他没有穿吉服,
一身玄色劲装,更显得肩宽背阔,身形高大得几乎要顶到门框。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额角。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风尘,
下颌线条绷得像刀削斧凿。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深潭般漆黑,
里面没有丝毫属于新婚的暖意,只有一片淬了寒冰的漠然和掩藏不住的疲惫。
他周身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煞气,像是刚从尸山血海里跋涉而出,
铁锈般的血腥味混杂着汗水和尘沙的气息,霸道地充斥了整个空间。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口,让人喘不过气。他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窥探的目光。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利落和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目光扫过满室刺目的红,
最终定格在我身上——那个端坐在床沿、顶着红盖头的身影。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细微的动作却让周遭的空气又冷了几分。他几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
将我完全笼罩。那股混杂着血腥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他没有说话,
只是猛地抬手。眼前骤然一亮。盖头被他粗鲁地一把掀开,力道之大,
带起的风拂乱了我额前的碎发。我下意识地抬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寒潭里。烛光下,
他的脸清晰地映入眼帘。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俊朗,
却带着一种历经杀戮磨砺出的、刀锋般的锐利和冷硬。左眉骨上方,
一道寸许长的旧疤斜斜划过,破坏了原本的完美,平添了几分野性和戾气,
像某种猛兽留下的印记。此刻,那疤痕的颜色似乎比平时更深一些。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更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和一丝……厌烦?
仿佛眼前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不得不接收的、碍眼的累赘。“林晚晴?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砾摩擦,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更透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
“还是该叫你……别的什么?”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锁住我的眼睛,
那目光几乎要将人刺穿,“不管你是谁,进了这个门,就给本将军安分守己。这府里,
容不下多余的心思。”他的气息带着浓重的酒意和血腥味,喷在我的脸上。
我强忍着后退的本能,指尖在宽大的嫁衣袖中悄悄掐住了那几枚随身携带、磨得光滑的银针,
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镇定的力量。“记住,”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想活命,就离我远点。别妄想不该想的东西。否则……”他没有说完,
但那未尽的话语里裹挟的杀意,比窗外的夜风更冷冽刺骨。3药茶风波他直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件死物。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除了冰寒的警告,
还有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被旧伤折磨的痛楚。那痛楚藏在他紧蹙的眉峰下,
藏在他过于僵硬的肩颈线条里。机会!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就在他因那阵骤然袭来的剧痛而肌肉紧绷、下颌线条更加冷硬的刹那,我动了。没有预兆,
没有迟疑。像是练习了千百遍般自然流畅。
我飞快地从袖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温热的白瓷瓶。瓶身小巧,刚好盈满一握。拔开软木塞,
一股清苦微辛的药香立刻逸散开来,顽强地冲淡了他周身浓重的血腥和酒气。
在他那冰冷审视、带着一丝错愕的目光下,我微微倾身,双手捧着那小小的瓷瓶,
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紧抿的薄唇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将军,”我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稳,
“您……旧伤发作了吧?”我抬眸,
迎上他那双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剥皮拆骨的目光,眼睫飞快地颤了颤,
像受惊的蝶翼,随即又鼓起勇气,望进那片深寒的潭水深处,“这药茶,是妾身自己配的,
温经散寒,能稍稍缓解些疼痛……您试试?”红烛的光晕跳跃着,落在我仰起的脸上。
我知道此刻的自己看起来一定柔弱无害,
甚至带着点楚楚可怜的味道——这也是我仅有的武器。那双努力睁大、盛满了水光的眼睛,
还有那微微颤抖、努力保持平稳的嗓音,都是我精心织就的网。霍铮的瞳孔猛地一缩。
错愕、审视、还有一丝被窥破痛楚的愠怒,在他眼底飞快地交织掠过。他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在我的脸上烧出两个洞。他大概从未想过,
一个被强塞进门的、看起来怯懦不堪的女人,竟敢在他煞气最盛时递上东西,
还敢点破他竭力隐藏的狼狈。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沉滞得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闷热。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那道眉骨上的旧疤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愈发狰狞。“谁给你的胆子?”他开口,
声音比刚才更沉,更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深处凿出来的,
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风雨欲来的暴戾。话音未落,
他那只骨节分明、布满薄茧和细碎伤疤的大手骤然抬起,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
猛地朝我手中的小瓷瓶抓来!“啪嚓!”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开,打破了死寂。
那温热的药茶甚至没来得及溅湿他的指尖。白瓷瓶在他强大的指力下,瞬间化为齑粉!
滚烫的药汁混着细小的瓷片碎渣,如同血雨般四下飞溅开来。几点滚烫溅落在我的手背上,
立刻灼起一片刺目的红痕,**辣地疼。我的身体猛地一颤,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我。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对上他那双骤然变得猩红、翻涌着暴戾狂怒的眼睛,我毫不怀疑下一刻,
他那能捏碎精铁的手掌就会扼上我的喉咙。窒息般的恐惧攫住了心脏,几乎要让我昏厥过去。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示弱,只有更彻底的示弱!
将恐惧和驯服推到极致,或许才能在这暴怒的凶兽爪下,觅得一线生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4疤痕之吻在他那只沾着药汁和瓷屑、散发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即将触及我的前一刻,
我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想、也绝无退路的举动。我非但没有后退躲闪,
反而向前迎了上去!踮起脚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冰凉的、微微颤抖的唇,
印在了他眉骨上方那道深深刻入肌肤的、寸许长的旧疤痕上!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霍铮那只蕴含着雷霆之怒、即将扼断我脖颈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威力巨大的定身咒击中,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暴戾气息,
都凝固在了那一个瞬间。我的唇很凉,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轻轻贴在那道粗糙、凸起的疤痕上。那疤痕比他周围的皮肤温度更高一些,
带着一种历经沙场沉淀下来的坚硬触感。这个动作大胆到近乎荒谬,
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
那坚硬的肌肉绷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极近的距离下,我微微侧过头,
唇瓣依旧贴着他的疤痕,气息拂过他僵硬的额角。
我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软糯调子,
小心翼翼地、试探般地轻声问:“这样……还疼吗?”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他耳边。
里面混杂着未散尽的恐惧、小心翼翼的讨好,
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纯粹的好奇和抚慰。霍铮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
那凝固的空气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缝隙。他僵在半空的手,
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那双猩红翻涌、盛满暴戾杀意的眼眸深处,
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搅碎了满池的冰寒。
那里面翻腾的狂怒,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冲击着,
惊愕、茫然、还有一丝被触及最隐秘痛处后猝不及防的震动。那翻涌的猩红和暴戾,
如同退潮般,在他深不见底的眼底剧烈地晃动着、挣扎着,
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暂时压了下去。惊愕、茫然,
还有一丝被猝不及防触及最隐秘痛处后的震动。时间只凝固了短短一息,
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那只悬在我颈侧、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最终没有扼下来。
它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僵硬迟疑的姿态,收了回去。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
微微颤抖着。霍铮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仓促,
仿佛我是某种会灼伤他的东西。他高大的身影撞在身后的八仙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桌上的合卺酒杯摇晃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我灵魂都剖开。
那目光里没有了刚才纯粹的杀意,却充满了更深的审视、探究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混乱?
那道被我吻过的旧疤,在烛光下似乎隐隐发烫。“你……”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沙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怒火,似乎都被那个轻如羽毛的吻和那句软糯的问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又无法发作的困兽,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和浓重的血腥味,
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厚重的门板被他拉开,又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巨响,狠狠摔上!
巨大的声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冰冷的风卷着夜的气息再次灌入,
吹得满室红绸疯狂舞动,烛火挣扎了几下,终于熄灭了一盏。新房瞬间暗了一半,
只剩下另一盏孤零零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着昏黄的光晕,
映照着地上那摊狼藉的药汁和碎瓷,还有我手背上刺目的红痕。死寂重新笼罩下来,
比之前更甚。只有我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后,
此刻正沉重而失控地擂动着,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咚。咚。咚。
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新房里,清晰得可怕。我站在原地,
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踮着脚尖的姿势,像一尊被定格的石像。
唇上还残留着他疤痕粗糙坚硬的触感,手背被药汁烫伤的地方**辣地疼,
冰凉的夜风穿透单薄的嫁衣,激起一阵战栗。活下来了。这个念头后知后觉地浮上来,
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踩在万丈深渊边缘的眩晕感。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踮起的脚,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目光落在地上那片碎裂的白瓷和深褐色的药渍上。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在这头猛兽的利齿之下,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只是这缝隙之后,
是生路,还是更深的悬崖?我不知道。5安神之抚日子在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静中滑过。
新婚夜的惊涛骇浪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噩梦。霍铮再未踏入我的院子一步。偌大的将军府,
空旷得像个巨大的囚笼。府里的下人个个训练有素,低眉顺眼,恭敬地称我“夫人”,
但那恭敬背后,是难以打破的疏离和一种静观其变的沉默。
我像一株被移栽到陌生土壤里的植物,努力地、小心翼翼地伸展着根系。
我安静地待在我的小院里,每日看书,侍弄几盆从角门老仆那里讨来的药草,
或者对着一方素帕笨拙地练习早已生疏的刺绣——针脚歪歪扭扭,
绣出的鸳鸯像两只斗红了眼的秃毛鸡。这笨拙的姿态,是我刻意展露的“无害”。偶尔,
我会在午后,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药膳或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药茶,
走到霍铮书房院落的月洞门外。不进去,只将食盒交给守在门口那个叫陈锋的亲兵侍卫。
“陈侍卫,”我的声音总是放得又轻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烦请转交将军。这……对旧伤恢复有些益处。”陈锋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容刚毅,
眼神却很正。最初几次,他接过食盒时,那表情活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家将军即将爆发雷霆之怒的深切担忧。他总是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僵硬地点头:“是,夫人。”食盒送进去,往往如同石沉大海。既无回应,
也未见退回。霍铮像一尊沉默的冰山,将我所有的试探都隔绝在外。直到那天午后。
天气有些闷热,空气里浮动着草木被晒蔫的气息。我照例提着一个青瓷小炖盅,
里面是温着的、加了酸枣仁和合欢花的安神汤。刚走到书房院落的月洞门外,
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滚!都给本将军滚出去!
”紧接着是杯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裂的刺耳声响!陈锋和另一个亲兵脸色发白地退了出来,
脚步仓促,眼神里带着心有余悸的后怕。看到我站在门口,
陈锋更是露出一脸“夫人您快走”的焦急表情。我的心猛地一跳。又发作了?
这次似乎比以往更烈。隔着洞开的院门,我能看到霍铮的身影。他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案前,
一只手死死撑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惨白,高大的身躯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
微微颤抖着。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撕裂空气的狂暴气息和浓重的痛苦。
陈锋想开口劝我离开,我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惧意,
我端着那盅安神汤,抬步走了进去。脚步放得极轻,一步一步,踩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猛地回头!那双眼睛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猩红一片,
像是被激怒到了极致的凶兽,里面翻滚着足以将人焚烧殆尽的怒火和痛楚。额角青筋暴起,
那道旧疤在扭曲的表情下显得格外狰狞。“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像砂石摩擦,带着毁灭一切的戾气,“滚!”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
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巨大的声浪和扑面而来的煞气让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端着炖盅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但我没有后退,反而又向前挪了半步。
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心跳,我抬起脸,迎上他那双噬人的红眸。没有恐惧的躲闪,
也没有刻意的讨好。我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纯粹的理解。然后,我微微歪了歪头,
用了一种极其自然的、带着点小女孩般娇憨的语调,声音又轻又软,
像羽毛拂过紧绷的弦:“夫君~”这两个字吐得又轻又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在暴戾的空气中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霍铮的咆哮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我这个人。猩红的眼底,狂暴的怒意和蚀骨的痛楚交织翻滚,
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称呼和语调搅得更加混乱。
我仿佛没看到他濒临爆发的危险,自顾自地、小心翼翼地往前又挪了一小步,
将手中的青瓷炖盅轻轻放在他面前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茶几上。盖子掀开,
清苦微甜的安神香气袅袅散开。“头又疼得厉害了吧?
”我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种软糯的调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像在哄一个不讲理的孩子,“这安神汤,我守着小炉煨了一个时辰呢,火候刚刚好。
”我抬眼,目光落在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心,“让妾身……给你按按头好不好?
”我微微踮起脚,伸出双手,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
试探性地、轻柔地靠近他剧烈跳动的太阳穴。“就一会儿,”我的声音放得更轻,
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魔力,还有一点点委屈巴巴的央求,像讨糖吃的小孩,
“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好不好嘛?”指尖终于轻轻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那一瞬间,
他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像一块烧红的铁。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挥开我的手,
那力道足以折断我的腕骨。但我没有退缩,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柔和力道,
稳稳地落在他太阳穴周围几个特定的穴位上。指腹微凉,力道却精准地透入紧绷的肌肉深处。
家传的医术,此刻成了我唯一的护身符和钥匙。我的动作流畅而专注,
拇指指腹带着一种奇特的、恰到好处的揉压节奏,
沿着他紧绷的额角、跳动的太阳穴、一路向后,揉按着头顶百会穴周围紧绷的经络。
指尖下的肌肉坚硬如铁,带着灼人的温度和细微的震颤。“这里……是不是像有根筋在扯着?
”我的声音放得极低,几乎是耳语,带着一种洞悉的安抚,“放松点……对,
就这样……力道重了你就说……”我的指尖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
精准地刺入那团盘踞在他头颅深处的、名为“疼痛”的毒蛇。
那毒蛇正疯狂地噬咬着他的神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炸裂般的折磨。
霍铮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地想要抗拒,想要挥开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清凉的触碰。
那是一种根植于骨髓的、对一切靠近之物的本能防备。但就在他肌肉贲张、蓄力待发的瞬间,
那几根微凉柔软的指尖,却以一种极其刁钻又无比精准的力道,
按在了他后颈风池穴下方一个极其酸胀的点上。
“唔……”一声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闷哼。那并非痛苦的**,
而是一种骤然被击中了要害、酸胀到极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松快的复杂声响。
像紧绷到极限的弓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嗡鸣。这声闷哼,如同一个信号。
他积蓄的力量,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那僵硬的、如同磐石般的身躯,
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虽然依旧挺得笔直,但那种随时会爆裂开来的、毁灭性的张力,
却悄然消散了许多。他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但紧咬的牙关似乎不再那么用力。
额角暴起的青筋,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平复下去些许。时间在指尖流淌。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和我指腹在他发间、额角、后颈轻柔按压摩挲的细微声响。空气里弥漫的暴戾气息,
被安神汤的清苦微甜和这种奇异的宁静一点点中和、驱散。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
也许更久。霍铮紧锁的眉头,终于彻底松开了。那一直笼罩在他脸上的、痛苦狰狞的阴霾,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拂去。他依旧闭着眼,但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
不再是那种压抑的、带着痛楚的粗喘。他忽然动了。不是抗拒,
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意味,身体微微向后,
靠在了那张宽大的太师椅坚实的椅背上。一个极其放松的姿态。这个细微的动作,
像一道无声的赦令,让一直屏息凝神、指尖都快要僵硬的我,终于敢悄悄松一口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隐秘的成就感,悄然涌上心头。我慢慢收回手,
指尖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按压而微微发麻发热。
目光落在他此刻平静的睡颜上——褪去了暴戾和痛苦,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烛光下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英俊。那道眉骨上的疤痕,
也显得平和了许多。就在我准备无声退开时,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了。
深潭般的眸子,褪去了猩红,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黑。里面没有初醒的迷茫,
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清明。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平静无波,
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安抚从未发生。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手艺不错。”他开口,声音是久未开口的沙哑,
却不再有那种撕裂般的戾气。很平淡的一句评价,听不出情绪。我抿了抿唇,没敢接话,
只轻轻“嗯”了一声。“明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盅早已凉透的安神汤,
“再按一次。”不是询问,不是请求,是命令。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的强硬。
心底那根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我屈膝,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礼:“是,将军。
”从那天起,给霍铮按揉头部,成了我在这座将军府里唯一明确的“职责”。他依旧寡言,
周身的气场依旧冷硬如铁,但那股针对我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暴戾,
似乎被一种微妙的平衡取代了。至少,当我端着药膳或安神的汤药走进书房时,
陈锋侍卫脸上的表情不再是视死如归,而是一种带着点好奇和敬佩的复杂。
他头痛发作的次数似乎也少了一些。偶尔在按揉时,
他甚至会在我力道恰到好处地揉开某个极其酸胀的节点时,
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喟叹般的舒气声。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我心湖的石子,
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6北境之行平静的日子像溪水般流淌,直到那个消息传来。
北境传来紧急军报,一股流窜的鞑靼残部袭扰了边境一处重要的粮草转运站。霍铮连夜点兵,
小说《将军的绕指柔》 将军的绕指柔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
还可以输入2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