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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青空.精选章节

沉璧C 2025-06-27 14:11:53

谢微澜中了状元那日,金銮殿上静得落针可闻。她昂首走过满朝朱紫,

只对靖王萧翊挑了挑眉:“王爷押错宝了。”江南水患时,她赤足踩进污水中丈量河道,

萧翊在岸上冷笑:“谢大人演得真像。”直到她浑身湿透递来贪污铁证,

他忽然解下大氅裹住她发抖的身子。“我愿为天下女子开一道门。”她指着堆积如山的诉状。

他擦去她颊边泥点:“你的门,我守。”新帝登基那夜,他奉命戍边。

她将相印按在他铠甲上:“边疆缺个会写奏章的将军。

”他笑着握住她冰凉的手:“朝廷也缺个懂排兵布阵的宰相。”天光未破,

皇城根儿下的寒气像水银,沉沉地往人骨头缝里钻。谢微澜站在巍峨的宫门阴影里,

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泛白、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青布棉袍。四周是嗡嗡的低语,

像一群被惊扰的蜂巢,裹着各色华贵裘袍的身影有意无意地与她隔开一道无形的鸿沟。

那些目光,或惊疑,或鄙夷,或纯粹是看个稀罕景儿,刀子似的刮在她脸上、身上。

她微微垂着眼,盯着自己冻得有些发僵的指尖,那上面还残留着昨夜苦读时磨出的薄茧。

寒意顺着布鞋底往上爬,脚趾早已没了知觉,只有心口窝着一团火,烧得她脊背挺得笔直,

几乎要戳破这黎明前的浓重黑暗。“宣——贡士谢微澜,

上殿觐见——”尖细悠长的唱名声陡然撕裂了压抑的寂静,也掐断了所有嗡嗡的议论。

那声音仿佛带着钩子,将数百道目光瞬间钉在了她身上。谢微澜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清醒。她抬起了头。

沉重的殿门在她面前缓缓洞开,露出里面金碧辉煌的深渊。巨大的蟠龙金柱沉默矗立,

支撑着高不可攀的藻井。御座高踞丹墀之上,隐在清晨殿内尚未散尽的幽暗里,

只有龙袍上细微的金线反射着烛火,像蛰伏的巨兽睁开了冰冷的眼。两侧,

是黑压压、沉甸甸的人墙。蟒袍玉带,紫衣朱绶,满朝朱紫,肃立无声。

无数道目光汇聚而来,有探究,有审视,

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惊愕与排斥——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闯入了神圣禁地的异类,

一个玷污了这片庄严的污点。靴底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回响。嗒。

嗒。嗒。这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被无限放大,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也敲在谢微澜自己的心上。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

比身上的旧棉袍更甚百倍。她一步步向前走着,视线平直,只望着前方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与压力都与她无关。然而,就在她行至大殿中央,

即将踏上通往丹墀的御道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右侧武将勋贵的行列。那里,

一道身影格外挺拔,玄色亲王常服,金线绣着四爪行蟒,衬得那人肩宽背阔,

气势沉凝如山岳。靖王萧翊。他就站在那里,一手随意地搭在腰间的玉带上,

俊朗的面容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锐利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正牢牢地锁在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明显的鄙夷,却有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审视,

一种权柄在握者对于闯入者的本能估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玩味。

谢微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昂着头,颈项拉出优美而倔强的弧线,

迎着那道冰刃般的目光,径直走了过去。就在与他错身而过的一刹那,

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

清澈的眼眸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带着挑衅意味的光芒,

右眉梢极其细微地向上那么一挑。那眼神快得像一道闪电,无声,却锋利无比:王爷,

您这把,怕是押错了宝。随即,她已越过他,踏上了铺着猩红毡毯的御道台阶,

将满殿的惊涛骇浪和那道骤然变得更加深沉的探究目光,都留在了身后。

那无声的、惊世骇俗的挑衅,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无数朝臣心中激起了轩然**。

金銮殿上,落针可闻的死寂被一种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震惊所取代。御座上的天子,

年逾五旬,威严的面容在冕旒珠串后显得有些模糊。

他看着阶下那个瘦削却站得笔直如青竹的女子,缓缓开口,

声音带着久居人上的沉缓:“谢微澜,汝以女子之身,登科及第,殿试三甲,独占鳌头。

此乃开国未有之盛事,亦是未有之争议。汝可知,此路艰难,荆棘遍布?”谢微澜深深一揖,

声音清越,穿透了大殿的沉闷:“陛下,微臣只知,学问之道,不分男女。为君分忧,

为民**,亦不分男女。臣读圣贤书,所求者,不过‘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今蒙圣恩,得窥庙堂之高,敢不竭尽驽钝,肝脑涂地?纵前路千难万险,九死一生,

此心不移,此志不改!”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皇帝沉默了片刻,冕旒的珠串微微晃动。满朝文武,心思各异,无人敢轻易出声。最终,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意味:“好一个‘此心不移,此志不改’!

朕,钦点汝为——新科状元!”“谢陛下隆恩!”谢微澜撩袍跪倒,

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金砖上。那一叩,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在了某些人紧绷的心弦上。

退朝的洪流涌出宫门。谢微澜抱着象征新科状元的金花乌纱帽和敕命文书,

孤零零地走在最后。宫墙夹道,风更烈了,卷起地上的细雪和尘土。刚转出宫门,

一个穿着靖王府管事服色的中年男人便悄无声息地拦在了她面前,脸上堆着圆滑的笑,

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谢状元公,恭喜高中!我家王爷有请,邀您过府一叙,

共贺金榜题名之喜。”语气恭敬,姿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谢微澜停下脚步,

抬眼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雪粒子似乎又要落下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

透着一股疏离:“烦请回禀王爷,微臣新入翰林,诸事繁杂,案牍劳形,恐无暇分身赴宴。

王爷盛情,微臣心领了。”她微微颔首,抱着文书的手指收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绕过那管事,径直朝翰林院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空旷的宫墙夹道里显得格外单薄,

却又异常坚定。管事的笑容僵在脸上,看着那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眼神阴了下来。

翰林院深处,那间紧挨着藏书阁、狭小得仅容一桌一椅一榻的值房,便是谢微澜的天地。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锭的独特气味,混合着淡淡的霉味。窗外几竿稀疏的竹子,

叶子枯黄,在寒风里瑟瑟作响。案头堆满了小山般的卷宗,

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旧档誊录、庆典仪注的起草,甚至还有替老翰林们跑腿校对的地方志书。

真正能接触到机要、参与诏敕拟定的机会,微乎其微。同僚们表面上维持着基本的礼数,

但那客气背后,是无声的排斥。她递过去的文稿,会被反复挑剔字句;她提出的见解,

往往石沉大海;她走进饭堂,原本热闹的角落会瞬间安静几分。“谢大人,

”一个姓李的编修踱步过来,手里捏着一份她刚整理好的前朝赋税档案,

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的为难,“您看这里,‘江南道岁入绢帛三万匹’,

这‘三万’……誊录得似乎不够清晰啊?瞧着有点像‘二万’?史笔如铁,一字之差,

谬之千里,马虎不得呀。”他手指点着那清晰无比的墨字,语气里的刁难几乎不加掩饰。

谢微澜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波澜,只平静地看着他:“李编修眼神倒是犀利。

不过,下官方才已核对过三遍原始卷宗,确为‘三万匹’。李大人若是不信,

原始卷宗就在乙字库第三排架子上,您随时可以去复核。”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眼神坦荡得让李编修有些讪讪。李编修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呵呵,

谢大人做事自然是严谨的,我不过是提醒一句,提醒一句……”悻悻然地走开了。

谢微澜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案头一份不起眼的邸报上。

那上面简略地提了一句:江淮道入夏以来,霖雨不止,恐有水患之忧。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行小字,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江南的水利,牵一发而动全身。

窗外,寒风卷过竹梢,呜咽如诉。江南道的八百里加急奏报,

像一颗巨石砸进了看似平静的朝堂深潭。“陛下!江淮大水,溃堤百里!

苏、松、常、镇四府已成泽国!灾民流离,嗷嗷待哺!请朝廷速速赈济啊!

”都察院的一位老御史须发皆张,声音嘶哑,捧着奏疏的手都在颤抖。

奏疏里描述的惨状令人心惊:田庐淹没,饿殍载道,瘟疫已露苗头,

而地方奏报的损失和所需的赈灾钱粮数目,却显得轻描淡写,疑点重重。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户部尚书钱敏之,一个面团团脸、眼神精明的胖子,立刻出列,一脸沉痛:“天灾无情,

臣等闻之心如刀绞!然则,国库艰难,去岁北地用兵,耗费甚巨,

今岁各地税赋尚未解齐……臣等已在竭力筹措,然杯水车薪,恐难解燃眉之急!依臣愚见,

当务之急是严令地方官员,开仓放粮,组织民夫自救,

朝廷再酌情拨付……”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责任推了个干净,

也把朝廷的支出压到了最低。“自救?钱尚书说得轻巧!”一位耿直的武将忍不住出声,

带着浓重的鼻音,“千里泽国,粮仓都被淹了!百姓易子而食,如何自救?

我看是有人中饱私囊,把朝廷的救命钱粮都喂了硕鼠!”“王将军慎言!

”钱敏之脸色微变,立刻反驳,“无凭无据,岂可污蔑朝廷命官?江南道官员日夜辛劳,

王将军远在京师,怎知其中艰难?”眼看着朝堂就要陷入无谓的攻讦扯皮,

皇帝的脸色也越来越沉。就在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不大,

却清晰地压过了殿中的嘈杂:“陛下,臣翰林院修撰谢微澜,有本启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站在文官队列末端的纤细身影上。萧翊站在武将班首,

目光微凝,落在她身上。她今日穿着浅青色的七品官服,在一众绯紫中毫不起眼,

但此刻挺直脊背站出来的姿态,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讲。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审视。谢微澜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疏,

双手呈上:“陛下,臣以为,空议无益。当务之急,是彻查江南道水患实情及赈济钱粮流向。

钱粮数目,地方奏报与灾情严重程度严重不符,其中必有蹊跷。臣请陛下,速派得力钦差,

亲赴江南,明察暗访,查清灾情,追查钱粮,厘清责任,以安民心,以正国法!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直指核心。“钦差?”钱敏之像是抓住了什么,立刻接口,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谢修撰高见!然则,江南道情势复杂,

水患之后更是百废待兴,非德高望重、老成持重之臣难以胜任。

不知谢修撰心中可有举荐人选?”他故意强调了“德高望重”和“老成持重”,

目光扫过谢微澜年轻的面庞和身上的青色官袍,意思不言而喻。谢微澜迎着他的目光,

神色不变,声音清晰:“臣,愿往!”“你?”钱敏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几乎失声,

“谢修撰,此非儿戏!江南道水患滔天,灾民如潮,更有地方势力盘根错节,

你一介……”他顿了顿,把“女子”两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你一介新科翰林,

初入官场,毫无实务经验,如何担此重任?岂不是误国误民?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不少附和之声,尤其是那些与江南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

谢微澜还未开口,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陛下,”萧翊出列,

玄色蟒袍衬得他气势迫人,“谢修撰虽有志气,然钱尚书所言不无道理。江南道情势叵测,

非历练之臣恐难驾驭。臣,萧翊,愿请缨南下,主持赈灾、查勘水情、并彻查钱粮弊案!

臣戍边多年,略通军务,亦曾参与地方治水,自信可当此任。

至于谢修撰……”他目光转向谢微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若陛下不弃,

可命其随行,协理文书,亦算历练。”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既揽下了最核心的权力——主持赈灾和查案,

又顺理成章地将谢微澜定位为一个随行的、处理文书的“协理”,

彻底将她排除在决策核心之外。皇帝的目光在萧翊和谢微澜之间逡巡片刻,

显然更倾向于手握重兵、经验丰富的亲王。他点了点头:“准奏。即命靖王萧翊为钦差大臣,

总领江南道赈灾、治水及钱粮弊案核查事宜。翰林院修撰谢微澜,随行协理文书。

”“臣领旨!”萧翊躬身,声音沉稳。“微臣……领旨。”谢微澜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光芒。随行协理?也好。

只要能踏上那片被洪水蹂躏的土地,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她总能找到该走的路。

她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萧翊方向那道目光,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江南道的官道,被连绵的淫雨浸泡得泥泞不堪,车轮深深陷入,行进艰难。钦差仪仗的威严,

在这片被洪水撕碎的天地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越靠近重灾区,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淤泥、腐物和隐隐血腥的死亡气息就越发浓重,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道路两旁,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残骸,

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死去的牲畜和破碎的家具。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像失去灵魂的影子,在泥水中麻木地跋涉,

寻找着一点点果腹之物或一块稍高的干地。孩子们饥饿的啼哭,老人绝望的叹息,

汇成一片令人心碎的背景音。萧翊骑在通体漆黑的骏马上,面容沉冷如铁,

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人间地狱。他身后的亲卫个个神情肃穆,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谢微澜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青呢小车里,车帘微微掀开一道缝隙。

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里一阵翻腾,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这不是奏疏上轻飘飘的“水患”二字,

这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抵达苏松府衙时,迎接的场面堪称“热烈”。知府赵德全,

一个身材矮胖、眼泡浮肿的中年人,率领着府衙上下官员,早早跪在泥泞的衙门口。

他脸上堆满了谄媚到近乎夸张的笑容,仿佛眼前的不是灾情,而是天大的喜事。

“下官苏松知府赵德全,率阖府僚属,恭迎钦差王爷大驾!王爷一路辛苦!

”赵德全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激动,几乎要扑到萧翊马前。他身后的官员们也纷纷附和,

七嘴八舌地诉说着“日夜期盼王师”、“王爷一到,灾民有救”之类的奉承话,

却绝口不提眼前的惨状和具体的灾情。萧翊利落地翻身下马,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目光如电,扫过赵德全那张浮肿的脸和周围官员们闪烁的眼神,

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赵知府,本王一路行来,目之所及,饿殍载道,哀鸿遍野。

你这府衙门前,倒是干净得很,人也精神得很嘛。”赵德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慌忙解释:“王爷明鉴!下官……下官是日夜忧心,不敢懈怠,

听闻王爷驾临,特意……特意组织人手清扫了道路,以表……以表对王爷的敬意!”“敬意?

”萧翊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赵德全膝盖一软,“百姓都快饿死了,

你倒有闲心搞这些虚头巴脑的面子功夫?本王问你,

朝廷拨付的首批三十万两赈灾银、五万石粮食,现在何处?发放了多少?可有账册?

”“这……这……”赵德全汗如雨下,眼神慌乱地瞟向身后的户房书吏,

“银粮……银粮自然是妥善保管,正……正按名册有序发放……账册……账册就在府库,

请王爷查验!请王爷查验!”他语无伦次,明显心虚。萧翊不再看他,

大步流星向府衙内走去,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把账册、库房钥匙、发放名册,

所有相关卷宗,半个时辰内,全部搬到议事厅!少一份,提头来见!

”赵德全和众官员顿时面如土色,连滚爬爬地跟了进去。谢微澜默默跟在萧翊身后,

将赵德全等人的狼狈尽收眼底。她注意到萧翊身后一个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侍卫,

不动声色地对着暗处打了个手势。那是萧翊的亲卫统领,凌风。

几个如同影子般的身影立刻悄无声息地散开,消失在府衙的各个角落。谢微澜心中了然,

萧翊根本不信这些地方官,他早已布置了暗哨。接下来的几日,萧翊坐镇府衙,雷厉风行。

他亲自提审赵德全等主要官员,翻阅堆积如山的账册文书,

派凌风带人突击检查府库和几个重要的临时粮仓。查账的结果触目惊心:账册混乱不堪,

涂改无数,许多关键的出入库记录缺失;所谓的发放名册更是漏洞百出,

许多名字一看就是胡编乱造;府库里空空如也,号称的存粮连账册上的零头都不到!

赵德全等人起初还百般狡辩,推脱给“刁民哄抢”、“大水冲毁”、“小吏贪墨”。

但在萧翊强大的威压和凌风等人查获的部分尚未销毁的真实流水单据面前,

心理防线逐渐崩溃。然而,他们咬死了只是“一时糊涂”,侵吞了部分钱粮,

绝口不提背后更深的关系网。议事厅内,气氛压抑。

萧翊将一沓查实的贪污单据重重拍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盯着跪在下面抖如筛糠的赵德全,声音冷得像冰:“赵德全,你真当本王是傻子?

区区一个知府,就敢吞下朝廷三十万两白银?说!你的同党是谁?谁指使你做的?

吞没的银粮,都流向了何处?”赵德全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恐地乱瞟,

却死死咬住牙关:“王……王爷明鉴!下官……下官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绝无……绝无他人指使!银粮……银粮都……都花在……花在……”他支支吾吾,

编不出一个合理的去向。谢微澜一直安静地坐在下首的角落,面前也摊着一堆账册副本,

手里拿着一支笔,不时记录着什么,像个尽职的文书。

她听着萧翊的逼问和赵德全漏洞百出的供词,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萧翊的审讯方向,

集中在追查同党和赃款去向,这固然重要,但似乎忽略了一个关键点——水患本身。

如此大的灾情,仅仅是因为天灾?还是人祸加剧了天灾?那些本该守护一方平安的堤坝,

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她放下笔,清咳了一声。声音不大,

但在紧张的议事厅里却显得格外清晰。萧翊锐利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

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和审视:“谢修撰,有话要说?”他的语气明显带着“你一个文书协理,

不要添乱”的意味。谢微澜站起身,对着萧翊微微一礼,声音清晰平静:“王爷,下官斗胆。

赵知府等人贪墨赈银,罪证确凿,自当严惩。然下官观这些账册副本,

”她指了指自己案头那堆纸,“发现用于河工堤防修缮加固的款项,历年来数目巨大,

几近于赈灾款项的总和。且这笔款项的去向,在账册上最为模糊不清,涂改遮掩之处尤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德全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继续道:“下官以为,此次水患之惨烈,

除天灾外,恐怕更因年久失修、偷工减料的堤坝在关键时刻崩溃所致!若只追查赈银贪墨,

不彻查河工款项的蛀虫,不弄清堤坝溃决的真相,便是治标不治本。今日杀一个赵德全,

明日还会有李德全、王德全!江南水患,恐将永无宁日!真正的祸首,

或许正藏在这笔糊涂的河工账里!”她的话,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一滴水,

瞬间让整个议事厅炸开了锅。赵德全猛地抬头看向谢微澜,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怨毒。萧翊的目光也骤然变得深邃无比,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她不仅没有被眼前的贪墨大案吓住,

反而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更深层、也更致命的要害——河工!他沉默了片刻,

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反而收敛了些许,盯着谢微澜,缓缓开口,

语气听不出喜怒:“依谢修撰之见,该当如何?”谢微澜迎着他的目光,

没有丝毫退缩:“下官**,亲赴溃堤现场,实地勘察!

并调阅近十年所有河工账目、工料采买单据、河工名册!唯有弄清堤坝因何而溃,

才能揪出真正的元凶,也才能为日后重建、避免重蹈覆辙,找到依据!”议事厅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萧翊。片刻后,萧翊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眼神却锐利如刀:“准!凌风!”“属下在!”凌风立刻上前。“调拨一队精干人手,

保护谢修撰安全。她要查什么,要见什么人,一律放行!任何人胆敢阻拦,以抗旨论处!

”萧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谢微澜身上,这一次,

除了审视,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东西。“谢王爷!”谢微澜深深一揖。赵德全瘫软在地,

面如死灰。接下来的日子,谢微澜如同一尾游入深水的鱼,

彻底扎进了溃堤现场和堆积如山的河工卷宗里。她褪去了官袍,换上了最粗陋的短褐布衣,

像个最普通的河工小吏,甚至比他们更拼命。溃堤处,浊浪翻滚,

巨大的决口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吞噬着残存的土地。断裂的条石、腐朽的巨木散落各处,

浸泡在浑浊的黄水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淤泥腥气和腐殖质的味道。

谢微澜毫不犹豫地脱掉了鞋袜,赤着双脚,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了冰冷刺骨、混杂着各种秽物的泥水中。淤泥瞬间没过了她的小腿,

冰冷黏腻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毫不在意,手里拿着皮尺、炭笔和一块简陋的木板,

开始艰难地丈量决口的宽度、深度,仔细查看那些断裂石料的茬口、木桩的腐朽程度,

用手去触摸,用指甲去抠挖那些粘附在石料上的填充物。“大人!使不得啊!这水太脏太凉,

会生病的!”一个被凌风调来协助的老河工张伯,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官如此拼命,

急得直跺脚。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官,还是个女子!

谢微澜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泥点,头也不抬,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张伯,眼睛会骗人,

账册会骗人,唯有这堤坝的‘伤口’,它不会骗人!不亲手摸过、量过,

怎么知道它当初是怎么‘死’的?”她弯下腰,

费力地从泥水里拔出一根碗口粗、已经烂掉大半的木桩,

仔细查看断面的虫蛀痕迹和腐朽的年轮。岸上不远处的高坡,萧翊勒马而立。

他一身玄色劲装,披风在风中翻卷。他本是来查看堤坝修复进度的,却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着那个在浑浊泥水中艰难跋涉的纤细身影,看着她被泥浆糊满的裤腿和手臂,

看着她专注地研究着那些烂木头和破石头的侧脸,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狼狈不堪,

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在她眼中闪烁。萧翊的眉头紧紧锁着,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身后的亲卫队长凌风低声道:“王爷,谢大人她……这也太……”他想说“不成体统”,

又觉得不合适。萧翊沉默着,目光沉沉地落在谢微澜身上,半晌,

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刻薄的嘲讽:“演得真像。

这份‘勤政爱民’的戏码,倒是下足了本钱。”他像是在说给凌风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然而,他握着马缰的手,指节却微微有些发白,目光也未曾离开过那泥水中的身影。

谢微澜对此浑然不觉。她在泥水里泡了大半天,直到夕阳西下,寒意更重,

才被张伯等人几乎是强行拉上了岸。双腿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嘴唇发紫,浑身湿透,

沾满了污泥,狼狈得像个泥猴。但她怀里紧紧抱着那块写满了测量数据和观察笔记的木板,

还有几块从堤坝深处抠出来的、颜色质地明显有异的填充物样本,眼神却亮得惊人。

回到临时下榻的驿馆,已是深夜。谢微澜房间的灯一直亮着。她顾不得换下湿冷的衣物,

也顾不上喝一口热水,就着昏黄的油灯,

天丈量的数据、绘制的草图与从府衙和河工所调来的历年河工账册、工料采买单据一一比对。

“账册记录:采买条石一万方,青冈巨木三千根,

糯米灰浆十万斤……用于加固苏松段险工……”“实地所见:条石尺寸普遍偏小,质地疏松,

绝非上等石料;所用木料多为速生杂木,且大量掺杂朽木;填充物多为沙土混少量劣质石灰,

几乎不见糯米浆痕迹……”“工料采买单显示,石料购自‘兴隆石场’,

木料购自‘茂源木行’,灰浆由‘惠民灰窑’供应……价格却比市价高出三成不止!

”“河工名册上,领饷的民夫人数众多,但张伯等老河工说,实际出工者不足一半,

且多为老弱……”线索如同散乱的珠子,在她专注的目光下和清晰的思路中,

被一条坚韧的线慢慢串联起来。她的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画出一个个箭头,

兴隆石场、茂源木行、惠民灰窑……还有几个频繁出现在工料验收单上的河工所小吏的名字。

一个由地方官吏、奸商、工头勾结,

层层盘剥河工款项、以次充好、虚报冒领的巨大利益网络,渐渐浮出水面!这个网络,

才是导致堤坝脆弱不堪、最终酿成巨祸的罪魁祸首!其危害之烈,

远超赵德全等人贪墨的赈灾银!她越写越激动,手指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脸色苍白,

但眼神却燃烧着灼热的光。她猛地站起身,

据——对比清单、可疑单据抄本、填充物样本、以及一份简明扼要的案情推断——仔细叠好,

用油纸包了几层。她必须立刻交给萧翊!赵德全等人随时可能被灭口,

那些奸商也可能闻风而逃!她抓起油纸包,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甚至忘了自己还穿着半湿的衣裳。夜风一吹,刺骨的寒意让她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她咬紧牙关,裹紧了单薄的衣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萧翊下榻的独立院落跑去。

驿馆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萧翊的书房还亮着灯。

他刚听完凌风关于堤坝修复进展的汇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谢微澜不顾门口侍卫有些愕然的目光,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了书房门口,气息不稳:“王爷!

谢微澜有要事禀报!”萧翊抬起头,

门口那个浑身泥泞、头发散乱、嘴唇冻得发紫、狼狈得像从水里捞出来又滚了泥坑的身影时,

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他眉头狠狠皱起,

眼中掠过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愠怒:“深更半夜,成何体统?进来!

”谢微澜几乎是扑到他的书案前,将那个油纸包重重地放在桌面上,

声音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有力:“王爷!堤坝溃决的真相!

还有……河工款贪墨的整个链条!全在这里!赵德全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小卒子!真正的蛀虫,

是那些蛀空了堤坝根基的硕鼠!”她急切地指着油纸包,因为动作太大,带起一阵寒气,

身体又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萧翊的目光从她冻得青紫的脸,

移到她沾满泥浆、还在微微滴水的裤腿和衣袖,

最后落在那份被油纸包裹、却依旧能看出被主人保护得很好的“证据”上。她浑身都在发抖,

牙齿都在打颤,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

一种洞穿黑暗、追寻真相的决绝光芒。书房里一片寂静,

只有谢微澜压抑不住的、因为寒冷而轻微的牙齿磕碰声。

萧翊看着她狼狈不堪、瑟瑟发抖却依旧挺直脊背的样子,

看着她眼中那簇在狼狈外表下愈发显得夺目的火焰,胸腔里某个地方,

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狠狠撞了一下。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不是权谋的算计,

不是对弱者的怜悯,也不是对勇气的欣赏,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东西。

仿佛冰封的河面被投入了炽热的熔岩,瞬间炸裂开无数缝隙。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在谢微澜愕然的目光中,

他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实温暖的玄色狐皮大氅,

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沉水香和冷冽气息的味道,不由分说地、甚至带着点粗暴地,

兜头盖脸地将她整个裹住!温暖瞬间包围了她,隔绝了刺骨的寒意。

那大氅对她而言过于宽大厚重,几乎将她从头到脚都罩了进去,

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和那双依旧睁得大大的、盛满了惊愕的眼睛。大氅上残留着他的体温,

熨帖着她冰冷湿透的衣衫和皮肤,一种陌生的暖意和强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淹没。

“拿着你的证据,裹紧!想冻死在这里,让本王前功尽弃吗?”萧翊的声音低沉,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依旧是命令的口吻,甚至显得有些凶巴巴的,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绪却复杂得让谢微澜看不懂。他不再看她,

迅速拿起桌上的油纸包,动作利落地拆开。谢微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

下意识地裹紧了带着他体温的大氅,那温暖让她冻僵的身体终于找回了一丝知觉,

也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她看着萧翊迅速而专注地翻阅着那些证据,眉头时而紧锁,

时而舒展,眼神锐利如鹰隼,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战场统帅的杀伐果断。

“好!好一个‘兴隆石场’!好一个‘惠民灰窑’!”萧翊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寒光四射,

“蛀虫竟如此之多!胆子如此之大!难怪堤坝如同纸糊!”他抬起头,

目光灼灼地看向谢微澜,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和一种棋逢对手的振奋:“谢微澜,

你立了大功!这份证据,足以撬开赵德全的嘴,斩断整个蛀虫网!”他不再犹豫,

厉声下令:“凌风!”“属下在!”凌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立刻调集所有人手!

按谢大人这份名单!”萧翊将那份写着商号和人名的纸拍在凌风面前,

“连夜锁拿‘兴隆石场’、‘茂源木行’、‘惠民灰窑’三家东主及管事!

还有河工所名单上这几人!一个不许走脱!府衙大牢加双倍看守,赵德全单独关押,

严加看管!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明日一早,本王要亲自提审!

”他的命令清晰果断,带着铁血之气。“是!”凌风领命,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萧翊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谢微澜。

她裹在他的大氅里,显得更加纤细,脸色依旧苍白,但嘴唇已不再那么青紫。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清亮,

仿佛刚才那个在泥水里打滚、不顾一切冲进来的狼狈身影只是幻觉。他走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谢微澜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

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定在了原地。萧翊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迟疑,

但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脸颊上。他的手指带着薄茧,有些粗糙,却很温暖。他用指腹,

极其小心、甚至可以说是笨拙地,轻轻擦去了她鬓角沾染的一点早已干涸的泥渍。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

和他此刻异常专注、深邃得如同漩涡般的眼神,让谢微澜的心跳骤然失序,

一股陌生的热流猛地窜上脸颊,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僵在原地,忘了呼吸,

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

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激赏,有震动,

还有一种她不敢深究的炽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书房内灯火摇曳,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香和他身上冷冽的气息,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张力。

“王爷……”谢微澜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萧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逾矩。他猛地收回手,指尖残留的细腻触感却挥之不去。

他迅速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夜深了,

回去歇着。把湿衣服换了,让驿丞给你送碗姜汤。明日……还有硬仗要打。”他没有回头,

只是挥了挥手。“是……谢王爷。”谢微澜低声应道,裹紧了身上带着他体温的大氅,

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小说《鹤唳青空》 鹤唳青空.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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