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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感觉,比身下厚积的新雪还要更甚一层,一点点钻进阮筱琪的骨头缝里。
温热的血从身体深处争先恐后地涌出,很快将那一片刺目的白,
染成了一种粘稠、糜烂的猩红,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力量随着血液飞快地流逝,
视线开始剧烈地摇晃模糊,最后艰难地凝固在不远处回廊的阴影下。两个人影依偎在那里。
渣男林云帆,此刻正亲昵地搂着她的“好妹妹”阮筱雅。阮筱琪的目光越过自己漫开的血迹,
死死钉在林云帆那张英俊却满是嘲弄笑意的脸上。
“为什么……”喉咙里的血沫让她的声音含糊嘶哑,破碎得像狂风里的败絮。
林云帆嗤笑一声,姿态优雅地理了理袖口,仿佛正掸去微不足道的尘埃。“为什么?
”他轻飘飘地反问,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愉悦,“筱琪,到了现在还不明白么?
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一颗用完就可以丢掉的棋子罢了。”“除掉林云龙?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喉间溢出几声轻快的冷笑,“你以为我捧着你,
就真是被你那点所谓的‘聪明’迷昏头了?我那好大哥被你这蠢女人迷得七荤八素,
真是……好生便宜了我啊。你毒杀了他,替我扫清了最大的障碍,省了我多少手脚。
”他顿了顿,眼神滑腻阴冷地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像在看一条令人憎恶的蛆虫,
“现在嘛…林家是我的,阮家,哼,很快也会被彻底吃干抹净。
而你们阮家剩下的人…包括你,废物,就该安安静静地去跟你那痴情丈夫团聚了。
”巨大的痛楚瞬间撕裂了阮筱琪的心脏,猛烈得远超身体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带来的痛楚。
每一句话,都像蘸满滚油和盐巴的鞭子,狠狠抽在她残存的意识上。
滔天的恨意、刻骨的悔意以及灭顶的耻辱混杂着,瞬间塞满了她肺里的每一丝缝隙,
让她几乎窒息。
试图为她遮风挡雨的傻子…她眼前骤然浮现出他临死前那双黯淡下去却依旧固执地凝望着她,
充满不解、痛楚和……纵容的眼睛。“噗——”郁结到极致的悔恨猛地顶了上来,
一口乌黑粘稠的心头血喷溅而出,在惨白的雪地上绘出一朵刺目的妖花。黑暗,
无边无际、冰冷沉重的黑暗,裹挟着无尽的痛苦席卷而来,彻底吞没她的意识。
在坠入深渊的前一瞬,只有那双温厚又悲伤的眼眸,成了这绝望黑暗里唯一的光芒碎片。
剧痛。仿佛整个灵魂都在被某种力量剧烈地撕扯碾磨。然而,另一种极致鲜明的触感,
却强横地刺穿了这灵魂的剧痛。是酒香。一缕醇厚绵长、隐隐散发着奇异暖香味道的酒气,
缠绕在她的鼻端。
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足以将她从混沌中瞬间刺醒的冷峻气息——独属于林云龙的味道。
像是寒冬里未化的积雪下,深埋的青松木芯。阮筱琪猛地睁开了眼!视线一阵模糊的旋转后,
终于静止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晶莹剔透的白玉酒盏。它就端在她自己的手中,
盏壁温润剔透,里面盛满了色泽清亮如琥珀的美酒。酒液轻轻荡漾着,
映照着龙凤红烛跳跃的暖光,折射出迷离而妖异的微芒。红烛?合卺酒?新婚之夜?!
阮筱琪浑身骤然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成冰!巨大的惊骇席卷了她,
连握着玉盏的指尖都冰冷得失去了知觉。她如同提线木偶般,
极其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
视野内铺满了刺目的大红——红得灼眼的龙凤呈祥床帐、红得鲜艳的锦缎被褥,
桌案上摇曳的红烛,燃烧着炽热的喜悦……而在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中央,站着他。林云龙。
他身着簇新的大红麒麟纹吉服,身姿挺拔如巍峨高山,只是站在那里,
便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烛光跳跃,
在他棱角分明、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那双眼睛,
是她前世无比厌恶、认为充斥着野心和算计的眼眸,此刻正垂着眼睫,
沉默地看着她手中的玉盏。没有任何温情的脉脉。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像古井寒潭,
深不见底,唯有眼底深处凝结着的一层薄冰,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气息,
还有一丝丝,被她解读惯了的……隐忍。正是这丝隐忍,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阮筱琪前世所有的盲目!
前世她正是被那刻意流露、由林云帆精心设计的所谓“屈辱隐忍”所打动!眼前的一幕,
与记忆中那个改变了她和林云龙命运轨迹的夜晚完美地重合了!就是这盏酒!前世,
她就是亲手将这盏被林云帆悄然动过手脚的酒,带着虚伪假意的笑和新婚妻子的羞怯,
“温柔体贴”地捧到林云龙唇边,看着他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正是这杯合卺酒,
无声无息地侵蚀了林云龙的身体底子,让他缠绵病榻,最终在半年后一次致命的“风寒”中,
被她送去的“良药”彻底送入黄泉!那个瞬间,
前世临死前蚀骨锥心的悔恨与滔天恨意如同燎原野火,在她血脉里“轰”地一声爆开!
撕扯着她的心脏!“不——!”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手腕猛地一抖,
灌注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狠狠甩出!“啪——啷——!”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那盏她视若毒蛇猛兽的白玉酒盏脱手飞出,狠狠砸在光洁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
玉盏碎裂的声音在这个寂静而紧绷的新婚喜房里显得格外惊心。琥珀色的酒液四散飞溅,
如同破碎的琉璃泪痕,蜿蜒流泻,带着一股令人晕眩的奇异暖香,
迅速在冰凉的地砖上洇开一片深色的、不祥的湿痕。林云龙的眉峰骤然锁紧,
眼底那层薄冰瞬间化开,取而代之是翻涌的惊愕和被打断计划的愠怒!他目光锋锐如刀,
倏然抬起,落在阮筱琪脸上,带着审视和不耐,
似乎在无声质问她又想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新把戏。
这个一贯在她面前扮演温顺隐忍形象的男人,
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属于真正掌控者的冰冷审视。然而下一秒,
他那蕴藏着风暴与雷霆的眸光狠狠凝固了。因为——站在他对面的新嫁娘阮筱琪,
那个总是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的阮家嫡女,在亲手砸了象征“百年好合”的合卺酒之后,
竟没有任何的得意、算计或者跋扈,反而——“噗通”一声!
一身华贵沉重的凤冠霞帔丝毫不能减缓她的动作,她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
又像被无形巨手狠狠摁下,重重地、毫不犹豫地双膝着地,
狠狠地跪倒在那片狼藉的碎玉和冰冷的酒液之中!华丽的织金嫁衣裙摆瞬间被污浊浸透,
冰冷刺骨的寒意隔着衣衫瞬间刺透膝盖,直抵骨髓。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龙凤喜烛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像跳动的鬼火。
林云龙挺拔的身影依旧矗立在那里,烛光只照亮了他半张脸,
另一半完全淹没在浓重的阴影里,构成一种绝对冰冷的威压。
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似乎要将空气都冻结成霜。跪在冰凉地面的阮筱琪,
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这份足以冻伤灵魂的寒意。她抬起头,水洗过的眸子异常明亮,
清凌凌地望进男人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巨大惊涛骇浪的眼睛。
烛火在她颤抖的眼睫上跳跃,映出她眼底无法伪装的、近乎绝望的赤诚和破碎。
“求您……”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劫后余生巨大的惊恐和透支,
如同狂风里脆弱得马上就要折断的芦苇,“夫君…求你信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像是在凝聚全身残余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的重量,
砸在寂静的空气里:“这一世…妾身只想…只想好好…爱您…弥补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
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尾调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颤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那卑微的姿态,那破碎却执拗的眼神,还有那如同杜鹃泣血般决绝的话语,
没有半分前世那令人作呕的算计和矫饰。林云龙那双阅尽世事的锐利眼眸,
在那双眼睛的倒影里,
捕捉到了一抹极其陌生、却又无比震撼的光芒——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破釜沉舟,
甚至带着毁灭倾向的决然真实!他挺拔如青松的身躯,
第一次在她面前无法维持那份刻意的“隐忍”,几不可察地微震了一下。
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坚冰,似乎被那滚烫的视线灼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
露出了其下连他自己都不曾预料的混乱。然而——这丝裂隙和混乱仅仅存在了一刹那。
快得让阮筱琪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紧接着,
那份冰冷瞬间又如同寒潮般席卷了他整个眼眸,甚至比之前更加冻人刺骨。
林云龙薄削的唇角缓缓勾起。那绝不是一个笑容,
而是一种混合了深刻讽刺、无上疏离与一丝被彻底触怒后寒意森森的弧度。他缓缓俯身,
迫近的气息带着居高临下的绝对压力,沉沉地罩住跪在冰冷地面、狼狈不堪的新娘。
一只手伸出,却并非搀扶,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骨的羞辱意味,用微凉的指尖,
重重地挑起了阮筱琪小巧却已微微泛白、还带着泪痕的下颌。指尖的触感冰冷如毒蛇的信子。
阮筱琪被迫扬起脸,不得不直面男人那双深幽如寒潭古井的眼眸。
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惶恐、苍白而卑微的影子。“信你?”林云龙的声音压得极低,
却一字一顿,重若千钧,每个音节都裹着西伯利亚刮来的冰棱和淬毒的荆棘,
“夫人……”他刻意拖长的尾音带着令人心悸的嘲弄,“新婚之夜,
便砸了这象征百年好合的合卺酒,又演这出‘爱夫心切’的下跪戏码…呵,
”一声极其短促又冰冷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如同冰棱坠地,“说!
”他捏着她下颌的力道蓦然收紧了两分,带着不容抗拒的绝对意志和冰冷的审视,
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钉死在耻辱柱上!“这一次……又想玩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把戏?
”那刺骨的寒声带着几乎能冻结灵魂的警告,“要如何……才肯罢休?
”1他袖下的匕首与挡箭的肋骨寒风裹挟着粗粝的雪粒子,
“啪啪”地抽打在精雕的窗棂上,像是在替这死寂的新房敲打着丧钟。
地上那摊深色的酒渍已经半干,却如一张狰狞的、咧着大口嘲笑她的脸。
碎玉片尖锐的棱角在摇曳的烛光下折射出寒芒,刺得阮筱琪跪在地上的膝盖疼得钻心,
冷得刺骨。林云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针尖。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忽然松开,力道干脆得没有一丝留恋,
仿佛甩脱一块惹人厌烦的、肮脏的抹布。指尖残留的冰冷温度还烙印在阮筱琪的皮肤上,
那屈辱的感觉直直撞进她的心窝,让她猛地瑟缩了一下。“不必。
”两个寒冰似的字砸下来。林云龙甚至没有再施舍给她一个眼神,
高大的身躯毫不拖泥带水地转向内室的方向。那身大红喜服此刻不再是喜庆的象征,
反而像是浸透了怨气的血衣。衣摆翻动间,带起一阵冷风,刮过阮筱琪煞白的脸颊。
“演得这般投入,想必夫人也累了。”冰冷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细鞭,
再次抽打在她早已血肉模糊的自尊上,“就在外间歇着吧。省了那份心思,
”他脚步顿在通往内室的锦帘前,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只余唇角那抹弧度,
饱含了全然的嫌恶与冰冷刺骨的讥讽,“别脏了里头的床榻。
”“哗啦——”厚重的暖帘被他扬手甩落,严严实实隔断了内外两个世界。
帘子上精巧绣着的百子千孙图,此刻扭曲成了无数嘲弄的眼睛,
冷冷地盯视着被隔绝在外、跪在一片残酒碎玉中的阮筱琪。隔绝的,不仅是温度和人声。
连同她方才那番剖心泣血的誓言,那些卑微颤抖的恳求,那些重生的痛苦与决心,
都被那道帘子,连同这个冰冷的男人,彻底隔绝、摒弃、踩入了脚底的污泥里。
身上沉重的凤冠霞帔像一副禁锢灵魂的冰冷枷锁。阮筱琪僵跪在原地,
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冻成了冰坨,堵在四肢百骸里,刺刺地扎着骨头缝。
寒意从冰冷的石砖缝隙里,如同万千细密的毒针,穿透了繁复华丽的裙裾,
凶狠地刺入膝盖骨,再顺着骨髓一路向上蔓延,直抵心口。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
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只留下一个呼呼往里灌着风雪的深洞。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每一次吸气时,寒流在喉咙里撕扯出嘶嘶的声响。为什么……前世,
她就是这般愚蠢地跌进林云帆的陷阱,一步步沦为毒杀林云龙的刀。
而她刚刚才明白过来……不,她更明白了!前世林云龙在喝下她那杯毒酒之前,
是否也早已洞悉一切?那所谓的“隐忍深情”,在她重生后的视角里残酷地撕裂了伪装,
露出了内里血淋淋的防备与算计!痛楚和屈辱像滚烫的油,浇在冻僵的心脏上,
炸出刺骨的绝望。阮筱琪死死地咬住下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才把喉咙里那团灼热腥甜的血块咽了回去。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凉力量,
却从极度的绝望深渊里,极其缓慢而坚定地滋生出来。她微微颤抖着,
试图从那片凝结着她屈辱印记的冰冷地砖上站起来。膝盖被冻得失去了大半知觉,
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般的细碎声响和撕裂般的疼痛。
双腿软得像是浸透了水的棉絮,根本支撑不住身体骤然向上的重量。刚直起一点腰身,
钻心的剧痛混合着酸软的无力感便猛地袭来。“唔!”她闷哼一声,
身体一个剧烈的前倾踉跄,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支撑物,
却只绝望地按在了湿冷的石板上。
刺骨的冰凉和手肘硬生生撞击地面的剧痛让她瞬间眼前发黑。就在这时!
一道快如黑色闪电般的影子,猛地从内室那刚被掀动尚未完全静止的暖帘缝隙里飚射而出!
带着一股刺破空气的、尖锐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厉啸!“嚓——!
”一声极轻、却又极其清晰的、如同薄冰破裂般的脆响。
阮筱琪只觉得眼前寒光猛地在视线余光尽头爆闪了一瞬,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人灵魂的锐意几乎贴着她的鬓角掠过,掀起几缕断发!
那冰冷感锋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一股寒意瞬间从阮筱琪的尾椎骨炸开,瞬间冲上天灵盖!
她僵硬地、一寸寸地,艰难地侧过头。就在距离她扑倒的面颊不足三寸之处,
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赫然钉着一把通体乌黑、毫无纹饰的短匕!
它完全没入了坚硬的地砖,只留下一个乌沉沉的刀柄露在外面,刀柄顶端微微震颤着,
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凶兽压抑咆哮般的嗡鸣。那冰冷沉凝的杀气,
正丝丝缕缕地从它周身散发出来。而刀尖所指的方向,
正是自己刚才试图站起而狼狈摔倒的颈部大动脉的位置!冷汗瞬间浸透了阮筱琪的脊背,
连带着刚才摔在冰地上都没能让她清醒的寒意,此刻如同汹涌的冰河倾泻而下!
他一直在那里听着!在那隔绝视线的暖帘之后!他从未离开!更从未松懈过哪怕一丝一毫!
她的一切挣扎、痛苦、狼狈与脆弱……都清晰地落在那冰冷的注视之下!
而方才那试图站起的动作……竟被他毫不犹豫地、视为某种充满恶意的企图?!
他甚至懒得走出来确认,就直接对她这个刚进门的“妻子”……发出了致命的一击作为警告!
若非她恰好摔倒……那匕首此刻,是否已经……阮筱琪的心脏在狂跳之后,
骤然沉到了比身下地砖更冰寒的深渊谷底。
她看着那把近在咫尺、散发着森然杀气的乌沉匕柄,一股巨大的、名为恐惧的洪流,
混合着被碾碎最后一点自尊的绝望,还有一丝荒谬绝伦的悲凉,瞬间将她灭顶。前世,
她是有多傻?傻到被林云帆那拙劣的表演蒙骗至死!
傻到对这个男人真正的冷酷与残忍视而不见!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那把插在地砖里的匕首,死死地钉在那道隔绝一切的猩红暖帘之上。帘后,
死寂无声,仿佛刚才那夺命一掷从未发生。但阮筱琪知道。那帘后,没有一丝的温度。
只有一双比那乌沉匕首更加冰冷无情的眼睛,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如同盘踞在暗处的凶兽,随时可能再次发出致命的噬咬。时间如同冻凝的蜡油,
沉重缓慢得令人窒息。阮筱琪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呼啸的风雪似乎都累了,
声音小了下去;久到地上那片冰冷的酒渍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湿意,
只留下深褐色的污痕和刺鼻的味道;久到膝盖的剧痛被更大的麻木取代。空气冷得像冰窖。
外间没有火盆,只余角落里那对龙凤喜烛还在惨淡地燃烧着,
滴落的烛泪堆积成歪斜的红色山峰,烛火摇曳,
将墙壁上她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瑟缩扭曲的幽魂。
他以为这样的严寒和羞辱就能让她崩溃屈服吗?
他以为他展露的冷酷杀意就能碾碎她重生的决心吗?错了。林云龙。上一世欠你的债,
我用命还!这满身的寒意,
…和我亲眼看着你死去却无能为力……和我自己死在雪地里血流干的感觉比起来……算什么?
阮筱琪眼底的破碎和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弥漫开来。那平静底下,
是被无尽寒冰封冻的决绝。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没有去看那匕首,
目光只是落在那只纤细苍白、还带着一丝少女柔软的手掌上。然后,她伸出左手,摸索着,
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块尖锐的玉盏碎片。碎片边缘锋利无比,
瞬间就在她冻得麻木的指尖留下了一道清晰的、鲜红的血线。她没有丝毫停顿。手指用力,
将那带着寒气和酒渍腥味的尖利玉石,死死地、狠狠地摁进了自己柔嫩的掌心!
剧痛如同闪电般炸开!“呃……”喉咙里溢出一丝压抑到极致的痛哼,细弱蚊蝇。鲜血,
温热的、粘稠的鲜血,瞬间从她的指缝里涌了出来。一滴滴、一串串,
溅落在身下冰冷的地砖上,砸在尚未干涸的酒渍里,晕开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深红痕迹。
那刺目的鲜红和之前玉盏破裂时溅出琥珀色的酒液混合在一起,无声地宣告着什么。痛。
尖锐的疼痛让混沌的意识瞬间激灵了一下。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扭曲的力量,
在剧烈的痛苦**下,阮筱琪竟奇迹般地忍住了双膝和手掌的剧痛,
用一种极其别扭但坚决的姿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
左脚像是拖着沉重的镣铐,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尖锐的痛楚,深深地陷入骨髓。每一次抬起,
都像在撕扯冻住的皮肉。右脚跟上,每一次落地,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向一侧倾斜、摇晃,
仿佛随时会像一座被蛀空了根基的塔,轰然倒塌。
她拖着那身沾满了污血酒渍、早已不复鲜亮沉重的凤冠霞帔,
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却强行塞入了钢筋骨架的木偶,
踉踉跄跄地、万分狼狈地挪到了外间角落,那张唯一能供她暂时栖身的冰冷矮榻旁。
凤冠被粗暴地扯下,丢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当”。繁复的发髻散乱开来,青丝垂落,
遮住了半张苍白的脸,
也遮住了她眼底深处那片被血与痛烧灼得灼亮、如同地狱业火般的意志。手掌的伤口很深,
血还在不断渗出,顺着指缝滴落,在素色的寝衣袖口晕开一朵朵不规则的血花。
阮筱琪坐在冰冷的矮榻边沿,微微佝偻着背,像一尊被遗弃在暴风雪里的残破雕像。
她摊开紧握的手掌,看着掌心那道狰狞翻卷、皮开肉绽的伤口,深可见骨。
剧烈的疼痛一波波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冷汗浸湿了内里的单衣。这伤,是拜他所赐吗?是。
也不全是。是他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认清了前世自己如何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又如何亲手将真正可能守护她的壁垒敲得粉碎!这痛,提醒着她前世那穿心而过的一箭!
提醒着她被林云帆推下马车时,腹中未成形的骨肉随着温热血液流逝的剧痛!
提醒着她倒在雪地里,望着他和阮筱雅亲昵时,那种碾碎神魂的悔恨!比起那些,
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她盯着那道伤口,仿佛能从那鲜红的血肉之下,
看到林云龙冰冷审视的眼神,看到林云帆恶毒的狞笑!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吱作响,
牵扯得掌心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反而让她眼底被血气和屈辱点燃的烈火,燃烧得更加汹涌!
活下去!清醒地活下去!以眼还眼,以血还血!让那些玩弄她和伤害林云龙的,
付出一千倍、一万倍的代价!一个极其简单的念头,却在重生的此刻,灌注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拖着疲惫冰冷得像是刚刚从冰河捞出来的身体,在寒夜里煎熬着,清醒着。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和血腥气,每一次心跳都因为冰冷的疼痛而变得滞涩。
掌心的伤口并未得到任何处理,只是任由它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鲜血慢慢凝固成暗红色的痂。内室始终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
那个洞悉一切、心狠手辣的男人,似乎真的把她这个新婚妻子完全当成了空气。
时间就在这种无声的对峙和阮筱琪煎熬的意识中,缓缓流淌到了天将亮未亮,
风雪终于彻底止歇的破晓时分。当一丝极其微弱、带着雪后特有寒凉的晨曦,
艰难地透过窗棂的缝隙,吝啬地洒在冰冷的地面上时,
外间紧闭的朱漆雕花门被恭敬而谨慎地敲响了。“笃,笃笃。”声音很轻,
带着下人应有的小心。几乎是同时,
内室那厚重如同结界般的暖帘被一只骨节分明、但显然缺乏暖意的手稳稳地掀开了。
林云龙走了出来。他已然换下了那身刺目的喜服,穿着一身玄色云纹暗绣的常服,
越发显得身姿挺拔,面色平静如水,不见半分新婚该有的情绪波澜。一夜未曾安枕,
眼下甚至看不到一丝熬夜的痕迹,眼神清明深邃,如同一口千年不起波澜的深潭。
若非昨夜阮筱琪亲身经历,谁能想象这个外表冷峻威严的男人,
能在新婚之夜向自己刚进门的妻子掷出那毫不留情、意在震慑(或警告?或许更糟!
)的匕首?他甚至没有看蜷缩在角落矮榻上、形容枯槁狼狈的阮筱琪一眼。
仿佛她只是这房间里一件极其碍眼但暂时还懒得处理的破旧摆设。林云龙径直走向房门。
门被轻轻打开一条缝。外面传来管事林安低沉谨慎的禀告:“大爷,二爷那边派人传话过来,
说几位太爷今早已到了,此刻都在前院的正德堂……等着您,
和新夫人过去敬新妇茶……”林安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透出难以掩饰的忧虑和一丝惊惶,
“……二爷似乎……还请动了几位与老太爷有旧的族中宗老……也在堂上坐着,
面色……不大好。”林安的话音虽压得极低,却如同烧红的铁钎,
狠狠烙在阮筱琪因寒冷和剧痛而麻木的心口!她猛地抬起头,散乱的发丝下,
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彻骨的冰寒!来了!林云帆!
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吗?敬茶?宗老?哼!前世的戏码,分毫不差!昨夜才成亲,
今日天未亮透,就迫不及待地联合那些早被林家兄弟之争搅浑了水、各自心怀鬼胎的老东西,
还有那些打着“规劝族规”旗号的宗老,前来“主持公道”!
名义上是新妇要恪守规矩去敬茶,实际上,就是要在这大婚后的第一天,
借着给她这个新妇“提点规矩”的名头,将昨晚那被她撕破了脸的“不合规矩”,彻底坐实!
然后,联合施压,逼迫林云龙……休妻!好快!好毒!好一个林云帆!
前世的种种不堪回忆如同被搅浑的沉渣,瞬间涌上心头!那些所谓的宗老叔公们,
是如何顶着道貌岸然的嘴脸,在堂上对她“新婚失仪”百般苛责、句句诛心?
林云帆又是如何站在一旁,作壁上观,时而假惺惺地替她“求情”,
字字句句却把她钉死在“不敬夫君、不守妇道”的耻辱柱上?
而林云龙……他当时是怎样的表情?阮筱琪混乱的记忆闪过那个画面——他坐在主位上,
薄唇紧抿,面色铁青,几次欲言又止。那是她前世误以为的所谓“隐忍不舍”!如今想来,
那不过是面对家族联姻不可贸然破裂所带来的沉没成本的盘算,
是对族老强势介入的被迫妥协,是对她这个愚蠢工具棋子的厌弃!
甚至……或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昨夜的一切,他早已暗中“提醒”了林云帆?
所以林云帆才能抓住时机,策动得如此迅猛精准?!寒意,比昨夜跪在冰冷地砖上时更甚!
林云龙听完了林安的低声禀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子,
只是极其短暂地、不着痕迹地扫过角落矮榻上那双此刻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他,
如同濒死小兽般藏着滔天恨意与戒备的阮筱琪。只是一眼。快如掠影。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
没有探究,没有询问,只有一种了然的、冰冷的、仿佛预料之中的沉寂。
他甚至都没有问她一句“能走吗?”或者“要如何应对?”。“更衣。
”林云龙的声音冷冽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杂务。
他对着侍立在门口,
显然也被这屋内的低气压和阮筱琪的惨状骇住、垂手不敢抬头的婢女命令道。婢女一个激灵,
声音都在发颤:“是……是,大爷。”连忙低着头,手脚都有些发抖地小步进来,
想去服侍阮筱琪。阮筱琪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
那里面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冻结了。“不必。”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砾磨过,
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硬度。她避开婢女伸过来的手,自己挣扎着从冰冷的矮榻上站起。
腿脚和手掌的剧痛再次凶猛地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晃了一下。但她没有倒下。
她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
却带着一种执拗的、近乎自虐的姿态,挪到了铜盆边。那里有婢女打来的、同样冰冷的净水。
婢女看着夫人满身的狼狈和掌心那触目惊心的翻卷伤口,还有脸上失血的惨白,
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夫人,您的手……这水太冰了,奴婢去换盆热的……”“我说不必。
”阮筱琪的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她伸出那只沾满暗红血污的左手,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将整个手掌,连同那道狰狞的伤口,
一起摁进了冰冷刺骨的水里!“嘶……”剧烈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身体都晃了晃。
刺骨的冷水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伤口深处,激得她浑身控制不住地打颤,
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冰冷的水瞬间浸透了伤口,也浸透了她的决心。
那翻卷的皮肉接触到冷水,颜色更加惨白。她咬着牙,任由那冰冷的水像是刮骨的钢刀,
一遍遍冲刷着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口,用力搓掉上面干涸粘稠的血块和污渍。
冰冷所带来的剧痛,远比最初的割伤还要强烈百倍!
但这剧烈的痛楚反而像是一剂强力的猛药,让她昏沉的大脑异常清醒起来,
每一根神经都在疼痛下绷紧、拉直,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最后的准备。
婢女看着夫人惨白如纸的脸和强忍剧痛扭曲的唇线,吓得几乎要晕过去,只敢死死低着头,
双手在身前颤抖地搅着衣角。
好痛……好冷……阮筱琪从冰水里抽出泡得僵硬、毫无血色的手。
伤口被冷水反复冲洗冲刷后,颜色泛着死气的白,痛感已经变得有些麻木,
只在深处一抽一抽地跳动。简单的梳洗擦拭后,婢女抖着手,
捧来一身准备好的、颜色相对沉稳的赭色绣竹叶襦裙,小心翼翼地要帮她换上。那裙摆曳地,
行走时必将牵扯到伤口。换衣的过程又是一番无声的、只有阮筱琪自己才知晓的酷刑。
每一次衣袖拂过手腕,每一次系带勒紧腰身,都像在伤口上撕扯。妆奁盒打开,
里面胭脂水粉齐全。婢女拿起一盒顶级的茉莉香粉,那粉末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雪。
“奴婢……奴婢帮夫人上些粉遮一遮……”婢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夫人此刻的脸色,
比死人好看不了多少,眼底下的乌青深浓得吓人。“不用。”阮筱琪从镜中抬起眼,
看着镜子里那个发丝凌乱、脸色惨白、眼下淤青、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但眼神却亮得如同两簇幽火燃烧的狼狈女人,缓缓摇了摇头。要遮什么?
这副凄惨狼狈的模样,不正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吗?尤其是林云帆!梳妆?胭脂水粉?
去掩盖她被“苛待”、被“冷落”、在新婚夜就被夫君厌弃的屈辱痕迹?不。就这样去。
用这满身的狼狈,用掌心里这道狰狞流血的伤口,用这苍白如同槁木的脸色,
作为去往那个战场的第一面无声旗帜!她只让婢女极其简单地挽了一个单髻,
仅用一支素银簪子固定住。鬓边落下几缕碎发,愈发显得凄怆又尖锐。
当她终于勉强整理妥当,拖着浑身伤痛的身体,一步一挪地走到门口时,
林云龙早已等在那里。他依旧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气度沉凝如山岳。晨光熹微,
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如同精工雕琢的玉像,没有半分温度。他似乎并未等她。
只是在她终于挪到门边时,才微微侧身。
目光在她脸上那只用一支素银簪固定、散乱而刻意的发髻上停留了一瞬。
扫过她那毫无血色、眼下淤青浓重的面庞。最后,
垂落在身侧、不曾遮掩、用白色帕子虚虚包裹着手掌、却依然能看到斑驳血迹渗透出的位置。
那只受伤的手,仿佛成了她此刻最鲜明的烙印。
林云龙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而幽深的光芒,像是冰湖上骤起的涟漪,
快得让人无从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深潭寒水般的冷寂。他什么都没说,
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只是漠然地转过身,率先一步,跨出了门坎。
颀长的背影决绝冷漠,将庭院清晨冷冽的空气都搅动出一片凝滞的寒流,
裹挟着他周身散发的疏离。阮筱琪看着那个笔直冰冷的背影。
寒意再次无孔不入地钻进她四肢百骸。昨夜那柄冰冷刺骨的乌沉匕首仿佛还插在心口。
这就是她重活一世,要去“追夫”的人?这就是她用命去挡过,
如今想要偿还和重新拥抱的丈夫?呵。一丝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冷笑,
在阮筱琪紧闭的唇齿间弥漫开,带着比这雪后的清晨更加刺骨的寒意。
她的目光越过他冷漠的背影,投向那座象征着林家权力核心的正德堂方向。那里,
正有一场精心编排好的大戏,等着她去“开场”。她抬起没有受伤的手,用冻得僵硬的指尖,
狠狠地、无声地将垂落在颊边的几缕乱发别到耳后。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那空气里裹挟的寒意,如同一柄钝刀在拉扯她的五脏六腑。抬脚。迈出门坎。一步。
脚底的伤被牵扯,尖锐的刺痛。再一步。膝盖像是生了锈的零件在嘎吱作响。
第三步……伤口撕扯,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单薄的衣衫,每一步都像是在荆棘地上行走。
可她挺直了腰背,哪怕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她的脚步踉跄却固执地跟上了前方那个越走越快、毫无回头之意的高大身影。每一步,
都像是在用自己残破的身体,无声地撞向前方那堵名为“林云龙”的冰冷高墙,
撞得血肉模糊,却又无比清醒。林家正德堂。那高悬的“正德明伦”乌木大匾,
在冬日惨淡的晨光下透着一股沉甸甸、令人窒息的威严压抑感。两列紫檀木太师椅肃然排列,
沉重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堂上,正中主位空悬。下首两边却已坐得满满当当。左侧,
是以林家辈分最高、白发垂胸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太叔公林鹤年为首的一群宗老叔公们。
他们个个端坐,面色沉肃,或捻须闭目,或目光炯炯地盯着门口,
眼神深处闪烁着晦暗不明的精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家法祖训”、“规矩体统”即将被端上的肃杀味道。右侧,
坐着的则是林家各房有头有脸的爷们,其中又以二爷林云帆为首。
林云帆穿着一身靛蓝色织锦团花袍,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一手端着青花盖碗,
正悠然地撇着茶沫。他容貌俊朗,眉眼天生带着三分风流笑意,嘴角自然勾起,
此刻更是毫不掩饰那份春风得意,如同刚刚打了一场漂亮胜仗的将军。
当他的目光扫过左侧那些正襟危坐的宗老时,那眼神深处便掠过一丝掌控全局的阴冷笑意。
茶沫撇开了,他低头啜饮一口,茶水沾湿了他形状漂亮的薄唇。放下茶碗的瞬间,
林云帆微微扬起了头,目光投向大门入口方向,似是无意地叹息一声,声音不大,
却足以让整个落针可闻的正堂都听得清清楚楚:“咳……诸位长辈们久等,
大哥和大嫂……想必昨夜操劳,起得迟了些,实属人之常情。晚辈在这里,
先代他们向各位长辈赔个不是了。”这话说得圆滑,字面是替兄长开脱解释,
暗示新婚燕尔贪欢起晚情有可原。可那“操劳”二字从风流成性的林云帆嘴里说出来,
又配着这份“赔罪”的谦卑姿态,便微妙地带上了一丝下流的揶揄和幸灾乐祸。
仿佛在说:我那被猪油蒙了心的大哥,怕是昨夜被新妇缠得下不来床,耽误了祖宗规矩!
他话音落下,左侧几位宗老的脸色便又阴沉了几分。“二爷过谦了。
”下首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族叔立刻接口,语调同样客气,却透着一股冷硬,
“大爷持重,大奶奶亦是大家闺秀出身,新婚燕尔本是喜事,我等老朽等等无妨。然,
礼不可废,这新妇的认亲茶,关乎林氏门楣,族规祖训,纵有万分‘难处’,
也当准时前来才是!新妇如此……呵呵,怕是还未曾习惯我林家的规矩体统?
”他将“规矩体统”咬得极重,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某种力竭般的踉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踏入了堂前那冰冷的方砖地面。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齐射向了大堂入口!
先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道玄墨色的挺拔身影。林云龙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晨光落在他轮廓深邃而冰冷的侧脸上,没有半分新婚喜气,
只有比这正德堂上的气氛更加肃杀疏离的气场。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一般精准。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半秒。随即,
所有的吸气声、惊疑声、甚至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都齐刷刷地落在了他身后那个踽踽独行的影子身上!阮筱琪!
她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后走进来,踏入了这片针毡之地。她走得极慢,
每一步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滞重,身体控制不住地有微小但清晰的晃动,
仿佛每一步都在竭力维持着平衡才不至于摔倒。她身上那件象征着新妇身份的赭色襦裙,
做工用料本是极好的。但此刻,那裙摆上沾着大片可疑的、已经干涸成深褐色的污渍!
仔细看去,那绝非正常的尘土油污,倒像是……某种酒液泼洒后凝固留下的印记!
她的发髻只是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潦草地挽起,只用了一根素得不能再素的银簪固定。
大半青丝散乱地垂在颈侧和肩头,显得异常憔悴狼狈。脸上没有施丝毫粉黛,
苍白得像一张被水浸透又风干的薄纸,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双眼睛,
因着一夜无眠和剧痛的折磨,布满了通红的血丝,眼底是两片浓重得发青的黑晕,
几乎要蔓延到颧骨上!嘴唇更是灰白开裂,如同久旱的龟裂河床,没有一丝水分的光泽。
整个人的状态,简直……狼狈凄惨到了极点!哪里像一个刚刚新婚、受尽夫君疼宠的新妇?!
倒像刚从大牢刑房里拖出来不久!“嚯……”“这……这成何体统?!
”左侧的一位脾气暴躁的叔公猛地一拍桌子,白胡子气得都翘了起来!眼前这景象,
简直就是对“体统”这两个字最**裸的侮辱!
更多的目光带着惊骇、难以置信和看笑话般的鄙夷,在她身上反复扫视,
最终全都汇聚在了她那只垂落在身侧,被一方白色丝帕包裹着的左手上!
那帕子并非簇新洁净,也似乎没有系得很紧,松松地缠着。最重要的是,
在那帕子的中央位置,一片刺目的、已经微微凝结成暗红琥珀色的血渍,
正清晰地印染在上面!那血色的深红与她苍白的面容形成了惊心魂魄的对比!
如同雪地里绽放的一朵凄厉红梅,带着无声的巨大控诉!一个骇人的信息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间噬咬在堂上每一个人的心头——这位新过门的大奶奶,在昨夜的新婚之夜,
不仅没有被夫君怜惜疼爱,反而……受伤了?!甚至见血了?!哗然!
死寂被这无声的“铁证”瞬间打破!无数道目光“唰”地一下,
又从阮筱琪身上转向了已经走到堂下、正对着主位和宗老方向站定的林云龙身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疑惑、指责,甚至是……冰冷的审视!
这已不仅仅是简单的“起晚了”、“不敬茶”的问题!林云龙他做了什么?!
新婚之夜虐打妻子至此?!就在这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凝滞在阮筱琪掌心血痕上的一瞬间!
阮筱琪动了!
被所有人认定受伤极重、鲜血淋漓的左手——就是那只被包着带血手帕的手——极其突兀地,
高高地抬了起来!动作幅度极大,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的力量!
那只被包得潦草的手就那么明晃晃地伸了出来!直接指向了——右侧林氏族人席位的最前方!
那里坐着的人,正是脸上还挂着那抹刻意温和、实则得意洋洋的笑容,
正准备开口再次“打圆场”的林云帆!她的指尖如同淬了冰的利刃,
精准无比地隔空指向林云帆的脸!那包着帕子的手,因为动作幅度大而微微颤抖,
上面的血渍在惨白的晨光下异常刺目!同时,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眼眶深陷的眼睛死死盯住林云帆!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憔悴虚弱,
只剩下一种歇斯底里的、近乎疯狂的、仿佛被逼到绝路的野兽般的决绝与恨意!
声音如同两片生锈的刀片在摩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他!!”这一指!这一声怒吼!
如同晴空炸响的惊雷!劈散了满堂故作沉凝的虚假气氛!
也彻底打碎了林云帆脸上那精心营造的、得意温和的虚伪面具!林云帆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他端着茶碗的手猛地一僵,茶水差点泼洒出来!错愕!震怒!难以置信!
以及一丝被人突然戳穿伪装的狼狈慌乱!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底飞快轮转!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在他算计里懦弱愚蠢、只能任他摆布的阮筱琪,
竟然敢在满堂叔公宗老面前,如此癫狂地指向他!坐在上首的林鹤年,
那位林家最为持重的宗老之首,浑浊的老眼骤然迸射出锐利如电的光芒!
他严厉的目光扫过状若疯魔的阮筱琪,眉头死死拧紧:“胡闹!大堂之上,
新妇安敢如此撒泼放肆?!规矩何在?!”他本欲斥责阮筱琪失仪,
但目光触及她脸上那惨烈的憔悴和掌心的血痕时,那呵斥竟诡异地噎住了半秒。
阮筱琪却像是没有听到宗老的呵斥。或者说,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任何规矩体统!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林云帆,如同要将这个仇人生吞活剥,
那尖锐、破碎又充满无尽恨意怨毒的声音再次响起,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冰棱子!“是他!林云帆!
”“是他昨夜……是他昨夜闯入新房!他……他欲对我……对我行那不轨之事!!”“夫君!
夫君!救我啊!!就是他!!”她猛地转过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涌出,
脸上带着一种被彻底摧残**后的恐惧与哀求,
看向身旁始终一言不发、如同磐石般矗立着的林云龙,声音凄厉地喊道!什么?!
堂上瞬间一片死寂!紧接着是炸了锅般的惊天哗然!“哐当!”“哗啦!
”茶碗掉地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宗老叔公、林氏族人,全都霍然变色!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鄙夷、看好戏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刀子,
齐刷刷地钉在了林云帆瞬间变得青白交加、惊怒交迸的脸上!觊觎长嫂?!新婚夜意图不轨?
!这罪名!比林云龙虐妻可怕十倍!百倍!这是要彻底钉死在林氏族谱的耻辱柱上!
永世不得翻身的泼天大罪!!阮筱琪这血泪控诉一出,配合她此刻惨绝人寰的模样,
瞬间便将所有的关注点、所有的火力,
连同那柄由她“亲自”递出的、烧得滚烫的名为“家族耻辱”的烙铁,
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烫在了林云帆的心口!也将一盆足以让林家脸面扫地的脏污狗血,
劈头盖脸地浇在了这位野心勃勃、精心策划了这场早茶大戏的二爷头上!
林云帆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又因着被当众泼上如此龌龊污名而涨得发紫!他指着阮筱琪,手指都气得发抖,
声音失去了所有的从容,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你……你血口喷人!阮筱琪!你这疯妇!
你……”“够了!!”一声苍老但极具威严、仿佛金石交击般的怒喝骤然响起,
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即将失控的混乱之上!
主位左侧的太叔公林鹤年猛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银白的须发因极致的愤怒而簌簌抖动。
老宗老的目光如冰锥,先是狠狠刺向面色铁青、试图辩白的林云帆,
那眼神几乎要将这个后生钉死在耻辱柱上!然后,
他那饱含威压、寒冰般的目光缓缓地、如同刮过骨头的刀锋,
移到了整个事件中最沉默、却也最引人注目的核心人物身上——林云龙!
这位新任的林家掌舵人,从进入这正德堂起,便如同最坚硬的寒冰堡垒,不主动,不退让,
甚至不为自己分辨一言。只沉默地站在那里,
承受着所有或明或暗、或关切或指责的探究目光。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双眸里,
翻滚着复杂到极致的幽暗冰流,
那里面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冰封的表层——一丝被人强按头接受这桩联姻的巨大屈辱。
一丝新婚夜被“闹剧”搅扰的沉郁不快。
一丝对阮筱琪此刻“疯魔”状态的冷酷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危险意味。
还有一丝……对林云帆这骤然泼来足以倾覆林家名誉的污水、牵连到自身的惊怒!
种种情绪如同冰层下的暗潮,在他那冷硬的脸上交织变幻,
却最终被一股巨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住,
只余下眉宇间那深刻如刀刻般的折痕和眼底一片冰冻的死寂!他站得笔直,
如同风暴漩涡中唯一屹立的山石。“云龙!”林鹤年苍老的声音带着雷霆威压,
如同重锤狠狠砸向他,“你媳妇闹成这般模样!你竟一言不发?!你是这林家如今的主事人!
此事关乎我林氏百年清誉门楣!究竟怎么回事?!你说!”老宗老的指尖因为震怒而颤抖,
几乎要戳到林云龙的鼻尖,“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们夫妻连同林云帆……哼!
休怪家法不容情!!”2雪地跪孕终破冰“呃——!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闷哼从阮筱琪苍白的唇间挤出。箭矢破开血肉的刹那,
仿佛连时光都被这粘稠腥红的声音凝固。时间被拉长了。
阮筱琪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带着倒刺的坚硬箭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悍然撞碎肋骨,
蛮横地楔入她柔软的心脏附近!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无比滞涩、沉重,
每一次收缩都扯动着那深深嵌入的冰冷异物,带起一阵阵灭顶般的锐痛和痉挛。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全部的骨头,软绵绵地向下栽倒。视线在空中摇晃,
掠过林云帆那张定格在惊愕与巨大恐慌中的脸,
掠过林鹤年太叔公拄着拐杖、惊骇欲绝的身躯,
掠过满堂呆若木鸡、如同泥塑木偶般的叔公族人……最后,
定格在那片距离她倒下的地面越来越近、平整冰冷的灰色方砖上。也好。就这样吧。
用这具破烂的身躯,这条被他救下又还回去的命。或许,这重来的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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