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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端王萧衍的正妃,也是他棋盘上最温顺的棋子。宫宴上他默许权臣灌我酒时,我在笑。
侧妃诬陷我私通时,我在笑。直到他当众将休书掷在我脚下:“沈氏,不知廉耻!
”我拾起那张纸,在满堂死寂中一寸寸撕碎。“王爷弄错了。
”碎雪般的纸屑扬过他错愕的脸,“是本宫休了你。”三年后,北境重逢。
他浑身浴血为我挡下致命一箭,
气息奄奄攥着我衣袖:“清梧…若重来…换我先爱你…”我抽回染血的衣角轻笑:“萧衍,
你的火葬场…烧得太晚了。”1.端王府正院,暖阁。
上好的银霜炭在错金狻猊炉里无声燃着,熏出沉水香雍容又冰冷的尾调。
沈清梧端坐在紫檀嵌螺钿的镜台前,铜镜映出一张无可挑剔的脸。柳眉细长,眼尾微垂,
天然一段温驯的弧度。唇上点了恰到好处的胭脂,
是萧衍曾随口提过一句“尚可”的“醉芙蓉”色。大丫鬟云袖屏着息,
将最后一支点翠嵌红宝的凤头步摇插入她堆叠的云鬓,金流苏垂落,纹丝不动。“王妃,
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前头迎王爷下朝了。”云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清梧唇角弯起,镜中那张温婉的脸便漾开一个极其标准、恭顺得体的笑容。她缓缓起身,
繁复的蹙金绣鸾鸟朝凤宫装裙摆拂过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无声无息。“知道了。
”她走到廊下时,天色是铅灰的,细碎的雪粒子打着旋落下,沾湿了廊前石阶。远远地,
仪仗的肃穆声响传来,朱漆大门洞开,端王萧衍的身影出现在影壁之后。玄色亲王常服,
金线绣四爪蟠龙,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峻峭,如一把出鞘的寒刃。他目不斜视地走来,
眉骨深刻,鼻梁高挺,薄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周身萦绕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沈清梧迎上前几步,
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恰到好处地屈膝,声音温软熨帖:“王爷回府了。雪天路滑,
可曾冻着?”她伸出手,想去拂落他肩上的雪。指尖尚未触及那片玄色衣料,
萧衍已侧身一步,极其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碰触,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动作行云流水,
仿佛拂开的只是一片碍眼的柳絮。沈清梧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指尖微凉。
她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自然地收回手,拢在袖中,转身跟上他的步伐。
仿佛这日复一日的冷遇,早已沁入骨髓,激不起半分波澜。“晚宴的帖子都送出去了?
”萧衍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没有温度,像在询问一件公事。“回王爷,
都按您的吩咐送去了。吏部张尚书、户部李侍郎、还有安远侯府……都回了话,定准时赴宴。
”沈清梧垂眸应答,语气恭谨柔顺,挑不出半点错处。萧衍“嗯”了一声,再无他话。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重重庭院,只有靴底踩在薄雪上的细微声响。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厅,
萧衍在主位坐下,立刻有侍女奉上热茶。他端起茶盏,目光落在厅外簌簌而下的雪幕上,
不知在想些什么。沈清梧安静地立在一旁,像一个精致的人形摆设。直到管家匆匆进来,
低声禀报:“王爷,赵侧妃那边遣人来问,晚宴的妆花缎子用湖蓝还是烟紫更衬今日的景?
”萧衍眼皮都未抬,指尖随意地在扶手上点了点:“烟紫。她肤色白,衬得起。
”管家应声退下。沈清梧袖中的指尖,轻轻掐了一下掌心。赵苑,赵宰相的嫡女,
那个入府不过一年,便以宠冠后院的侧妃。连一匹缎子的颜色,都能劳动王爷亲自过问。
而她这个正妃,为他打理王府上下,操持一切迎来送往,耗尽了心血心力,
换来的只有日复一日的视而不见,和一句“身为王妃,当知进退”。2.入夜,
端王府华灯璀璨,丝竹管弦之声盈耳。夜宴设在临水的“澄心堂”,暖意熏人,酒香馥郁。
沈清梧坐在萧衍身侧稍后的位置,脸上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端庄笑容,看着堂下舞姬翩跹。
她面前的案几上,珍馐罗列,玉液琼浆,她却只觉索然无味,胃里像坠着一块冰。
一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黏在她身上。来自下首不远处的安远侯世子,赵昶。
此人仗着祖荫和与宫中某位宠妃的亲戚关系,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纨绔,尤好美色。酒过三巡,
赵昶端着一只赤金嵌宝的酒盏,晃晃悠悠地起身,径直朝着主位这边走来。
他脸上带着轻浮的笑意,眼神放肆地在沈清梧脸上、身上流连。“王爷!
”赵昶的声音带着醉意,却异常响亮,引得周围几桌都看了过来,“今日良辰美景,
王爷与王妃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臣心中欢喜,敬王妃一杯!
”他目光灼灼地钉在沈清梧脸上,酒盏递到她面前,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堂内的丝竹声似乎都弱了下去。不少目光投来,有看好戏的,有鄙夷的,有担忧的,
打扮得格外精致的赵侧妃,不经意地带着些许期待和嘲讽的意味举杯轻笑。
沈清梧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僵住。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萧衍。
萧衍正与另一边的户部李侍郎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的侧脸在烛火下轮廓冷硬,薄唇微动,吐出几个字,李侍郎连连点头。
赵昶见萧衍没有反应,胆子更大,身子又往前倾了倾,酒气几乎喷到沈清梧脸上,声音压低,
带着狎昵:“王妃娘娘,赏个脸嘛?这‘玉堂春’可是御赐的好酒,
最是养人……尤其养美人儿。”说着,竟想伸手来拉沈清梧执杯的手!
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恶心感瞬间攫住了沈清梧。她指尖冰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
就在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拂袖而起时——萧衍终于侧过了脸。
他的目光掠过赵昶那只快要碰到沈清梧的手,又淡淡地扫过沈清梧瞬间苍白却强自镇定的脸。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愤怒,没有维护,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对着赵昶随意地举了举,
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沈清梧耳中,也落入满堂宾客耳中:“世子好意,
王妃不胜酒力,心意本王代领了。”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
目光重新转向李侍郎,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赵昶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露出一种了然的、带着轻蔑的笑意,他收回手,也饮尽了杯中酒,
目光在沈清梧身上又刮了一下,才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座位。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那些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怜悯的,嘲弄的,幸灾乐祸的,像无数细针扎在沈清梧背上。
她挺直着脊背,脸上那抹温顺的笑容奇迹般地没有垮塌,甚至更柔婉了几分。
她甚至还能微微侧身,对着萧衍低语:“谢王爷体恤。”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紧握的掌心,已被指甲深深掐破,渗出血丝,
带来一丝尖锐的、能让她保持清醒的痛楚。此刻的沈清梧,像个溺水的人,再不出来换口气,
怕是要淹死在这宴会中。3.沈清梧走出澄心堂,穿过曲折的廊桥一直走到幽暗处,
雪落无声,庭树覆霜如白骨。回过头望向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恍若离岸火般的宫宴,
那光如同刺眼般,惹得她泪眼涟涟。自幼萧沈两家便为他们定下亲事,
沈清梧更是十多年被锁在闺阁中,
仪态举止、琴棋书画、容颜德功规矩都习得如教科书般规整,
好似出生便为嫁予端王府做准备。及笄那年,意气风发的萧珩临出征前,
一身银甲坐在他的白马上衣袂翩飞,日头映着他整个人熠熠生辉,他的声音清朗如碎玉,
沈家姑娘,等我回来。彼时沈清梧为京中贵女新秀,于轿中羞红了脸。只是,
她还未曾等到他归来,国公府的抄家圣旨倒是先来。兄长沈策被指以私通敌,
畏罪潜逃途中失足坠崖身亡,随后父亲因教子不严被革职收押。祖母火急攻心病倒,
母亲忙于榻前照顾已然焦头烂额,沈清梧顾不上悲伤,打点狱卒,奔走于父亲同窗旧友间,
只为多几分生机和昭雪的机会。然圣心难测,群臣纷纷避之不及,随后大局已定,
沈家女眷皆被流放。唯有萧衍,带着北境风沙磨砺的憔悴,将沈清梧从流放途中救回。
那日的萧衍,在一众流放的犯人中将她揽入怀中,胡渣扎得她额头生疼,
她抬头撞见一双泛红沾水的眼时,她的眼泪才落了下来。后来,他将战功换来她的特赦。
成婚那晚,萧衍极温柔地挑开盖头,捧着沈清梧的脸许诺,“我定会为你沈氏沉冤昭雪”。
沈清梧望向他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好似心底有了着落和依靠。不曾想,人心易变。
萧衍的调查随着一年后赵宛的进门,便再没有下文。“清梧,我带你走!”。她循声看过去,
雪竹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清冷的月光穿过竹叶的缝隙,落在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
是北齐世子江瑟。江瑟是齐王的第三个儿子,十岁那年送来做为质子,曾寄养于国公府沈家,
与沈清梧亦算是旧相识。从前江瑟在府中前庭读书,庭中有棵梨花树,
雪白的梨花也如今日的雪花般散落下来,沈清梧总是细声细语语提醒:“**哥,
莫要踩了花瓣。”江瑟便抬起头,用他好看的桃花眼冲她羞涩地微笑。后来,江瑟回北齐了,
沈清梧每次看到满庭的落花,总会想到他。只是此刻的江瑟与从前不一样了许多。
他幼年时有着与年龄不相仿的成熟与稳重,凡事一板一眼,唯有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
一双桃花眼如同黑夜里骤亮的星,让人挪不开眼,而今却是夹杂着几份阴郁,
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让人多了几份寒意。如今,叫她清梧的人寥寥可数。
人人皆称她端王妃。沈清梧低垂螓首,将脸颊隐入暗影之中,神色平静地说:“世子见笑了。
”江瑟自竹影绰约处踱步而出,沈清梧这才注意到,他的衣领上已覆了层薄薄的雪,看来,
江瑟已在此伫立良久。月光灼灼,倾洒在江瑟的身上,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姿,
却也映得他眉眼间的阴翳愈发深沉,可那双眼中泛起了年少时的羞涩,只一闪而过,
江瑟极轻地瞥开眼去,“我原以为你该过得很好的,没想到这样委屈。即便沈家有了变故,
亦不至如此。”他转过头去,望向湖水中金碧辉煌的澄心堂,顿了会,“你且看着吧。
”若是从前的沈清梧听了这话,定然觉得欢喜,只是此刻,她并不信承诺,只当是慰藉,
可心中又隐隐担忧,“世子还是不要趟这浑水好。
”一阵靴踏雪地的声音由远及近——缓慢、沉稳,却带着风雪中压不住的怒意。
“世子入京不去拜见圣上,”他语声低沉,话是对江瑟说的,目光却看向沈清梧,
“却半夜来端王府与王妃私会,是何意?”江瑟向左侧踏了一步挡在沈清梧前,抱臂冷笑,
“许她一世的是你,让她受尽冷待的也是你,你又是何意?”“江世子还记得她我许她一生,
”萧衍一字一顿,薄唇冷勾,“她便是我的人,你有何资格过问。”“王爷不必动怒,
我不过与旧识寒暄几句,怎配得上‘私会’二字?”她话语清清淡淡,却带针锋。
“我不过冷落你几时,便与旁人立雪私语。”萧衍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冷意森森,
“你的端庄与规矩哪去了?”风雪刮面,宛如刃割。从前萧衍恣意洒脱,斜着眼笑对她说,
我的江家姑娘,你太过端庄与规矩了。那时萧珩大概还是喜欢她的。江瑟再度欲言,
却被沈清梧拦下。“你别管我。”她望着他,语气柔和,“我嫁的,是他。
”萧衍面色阴晴不定,但很快恢复了平日那副冷漠。4.宫宴后的王府,
沉入一种虚假的平静。沈清梧回到她那个虽大却空旷冰冷的正院“栖梧苑”。
云袖为她卸下繁重的钗环,镜中映出她卸去脂粉的脸,苍白,疲惫,她不是没想过离开,
只是沈家蒙冤怕是永无昭雪之日了。自小沈清梧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受父母兄长疼爱,
未曾受过半点委屈。那时,她曾以为,她的一生便是从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跨入端王府的王妃,只要端庄淑惠、知书达理,成为端王的贤内助,再生儿育女,母慈子孝,
便是圆满。高楼倾塌不过瞬间,她失去了庇护,又曾天真地以为迎来了庇护。可此番明白,
若只做那攀附的藤蔓,终将随树倒枯亡。如今,她需要时间,需要萧衍这块暂时的挡箭牌,
需要王府这方天地作为最后的屏障,来收集那些足以打败构陷、为沈家翻案的致命证据。
沈清梧想要的,只为沈家翻案。有时候,她想,若不是需要,
她早应该把这正妃之位给了赵氏。若是从前,还有几分喜欢,她大概是愿意争上一争,
如今这般,连府上的下人都说是王爷守诺重信,不过是可怜这罪臣之女罢了,
倒是可惜了这样一对佳人儿了。几日后,一个阴冷的午后。赵苑带着她的婢女来栖梧苑。
她面容精致,发髻梳的高耸入云,簪花扶柳般走过来,额间的花钿描得极好,
显得眉目间风情流转。沈清梧突然有些理解萧珩了,那时他说自己太过端庄,
原来是喜欢这种招摇的。沈清梧静静地看着她,若是换做旁人,大概脸上的笑容会僵掉了,
可赵苑并不在意,几分娇羞,几分天真,“王妃看看我这花钿描得可好?
夫君说从前并未给人描过,我特地让王妃看看。”她轻抚云鬓,
“夫君还常遗憾没能早些认识我,我亦如此。”“王爷出手,自是极好的。
”沈清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听闻你与夫君自幼便相识,要不给我讲讲从前的他吧。
”“好啊,从前的萧衍会跨半个京城给我买糖炒栗子,只为我喜欢。他知我生病不肯吃药,
便去宫中讨来西域进贡的蜜饯送予我。他初次历练被派往西南治水半年,
却还是在我生辰赶回来送贺礼。你仔细瞧瞧我这院中的桩桩件件,都是他从各地收集来的,
你再瞧瞧萧衍身边,应该不难发现我沈清梧的影子吧?”赵宛不笑了,
刚刚的春风拂面如同罩上了团乌云,唇色略略发白,眉目间的风情聚到了一起,
化作一股恨意劈向沈清梧。“我不屑与你拈酸吃醋,萧衍爱谁,与我没有关系。往后,
你若不来招惹我,我便还是和从前一样。”沈清梧一字一句,她想撕下伪装的沉疴,
终是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乌云沉的快要落下,压的人透不过气来。是夜,栖梧苑便着火了。
沈清梧是被烟呛醒的,小院的四周燎起了大火。院中的丫鬟侍女仿佛消失了一般,
沈清梧捂着口鼻往门口跑,古铜的大门被火舌舔得滚烫,再回头,
那些萧衍送的桩桩件件很快就被火龙吞没。她想求救,
可这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很快就盖住了她被浓烟呛得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她咳得满脸是泪,
被大火炙烤得几乎昏沉过去。直至一个清凉的怀抱将她拥入其中。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
闻着那股熟悉的雪松香沉沉睡了。她是在萧衍的书房中醒来的,云袖垂着泪、紧握着她的手。
沈清梧不知道自己在期盼着什么,只觉得难过。“这事定与赵侧妃脱不了干系。
”云袖愤愤地说,“那夜,是她房中的嬷嬷把我们都遣去库房盘点,说什么府中进了贼。
原来是安的这份心。”这场火起的蹊跷,萧衍却并不打算追究,
只是让沈清梧在他的书房中暂住了下来。这是他昔日不许旁人踏足的地方,冷静沉敛,
正如那个她从未看透的萧衍。原来这样冷静沉敛、洞若观火的端王也会在情爱里迷了心。
5.栖梧苑烧得极净,连檐角的竹枝都未剩半根。那是萧衍为沈清梧亲手布置的居所,
也是她与萧衍最初共处的地方。新婚夜,他曾于此处低声允诺护她一生。如今,
那些柔软光景尽在灰烬之中。回书房时,遇上赵苑。她穿了一身红色窄袖袄裙,眉间点朱,
于雪中走来,像团火。一步一笑,满脸天真烂漫,仿佛前几日并未烧过别人的院子。
她说是来探病。“王妃近日精神不济,莫不是栖梧苑旧物烧的太多,心里难过?
”沈清梧端坐在榻上,手中捏着白瓷茶盏,并不搭话。“幸好人无事。
”赵苑的语气温柔至极。“栖梧苑没了也罢,旧物终究是碍眼。”沈清梧指尖轻抚茶盏边缘,
表情极淡,眼底却凝着霜雪:“旧物烧了倒无妨,只是灰烬沾了风,
容易迷人眼——赵侧妃今日眉间朱砂艳得很,可要当心些。”“王妃说的是。
”赵苑指尖在袖中微微一蜷,面上却绽开更娇艳的笑,仿佛不曾燃过火,不曾杀过心。
上京的冬天似乎格外长。沈清梧在书房中住了数日,萧衍每日下朝便来此看会儿书,
临到亥时便离开。连着几日,屋内安静至极,只有火盆里不时响起噼啪声。一早,
云袖端着熏香走了进来,“听说赵宰相被人参了一本,
赵侧妃的兄长户部侍郎赵大人私挪赈灾款,圣上听了震怒,赵宰相为保儿子辞官请罪。
”言语中带着几分喜悦,又咂吧嘴,“听说连太子也为赵家求情!
”沈清梧隐隐觉得这事可能与江瑟有关。酉时,暮色沉沉。嬷嬷敲门,将一封信递了进来,
说是江世子送来的,落款极清,仅写了一个“瑟”字。沈清梧拆开信时,神色平静,
仿佛只是旧识问安。可她知道不是。字是熟悉的瘦金体,骨锋清晰,
如写字之人本就执意分明。“栖梧苑一事,我已有耳闻。王府之中水深火热,你若不愿留,
我可带你走。”“赵家风波将起,太子之事或与沈家有关,只是现如今你身为端王妃,
不好再插手此事。”整封信,写得体面,克制,甚至有些疏离。唯独最后一句,
是江瑟惯有的语气:“阿梧,你小时候从不怕风雪,如今怎甘心困在这风雪里?
”沈清梧读完,将信合起。她没有立刻焚信,只是将那纸笺折回原样,
收入了妆匣最下层的抽屉里。她不防江瑟。只是江瑟的情,是她不能接的情。
——她未出阁时也听人谈情说爱,姑娘们说得多是“好不好”,她却只问:“稳不稳?
”她嫁给萧衍,是因青梅竹马,亦是因他曾千里驰援、马踏雪路,只为换她一人脱罪。
大婚那夜,他眼眸温热,说:“此后你便是端王妃,我护你一生。”可现在,
他在宫宴上袖手旁观,看她被人轻薄。她不知他变心,是始于何时。是赵宛入府那日,
还是他封笔搁案、再不与她说沈案那夜?沈清梧并不恨他。恨是要留情的,而她如今,
只觉冷。那封信,她没有回。也不打算回。她还在等一个答案,不是江瑟的,
是——萧衍是否早已将她放下,连当年那句“我护你”,也只是权谋上的一场戏?若真如此,
那她便自己护自己。6.江瑟送来了第二封信。与前封不同,这封极轻。随信来的,
还有个旧绣囊,从磨起毛絮的绣线中,隐约还能辨认出一个策字。浑身的血液一下涌上头,
那是她赠与兄长沈策的物件。她抑制不住颤抖的手,终于拆了。纸上寥寥几行字,字字沉稳。
“此物由沈策托我。若你还愿为沈家一搏,便随信后而行。衡令在手,人尚未散。”衡令。
她垂眸看信,手心发紧。那是沈策的佩玉。那年兄长要出征,
曾指着那枚佩玉笑言:“若哪日我不在了,你便拿这个当我。”她曾只当是笑话,
如今倒像是一句遗书。她捧着绣囊,细细剥开,玉佩沉稳如旧,静静躺在掌心,
纹路里藏着看不见的山河铁骑,和她哥哥的命。一瞬间,那些明亮的年岁倒着翻涌而来。
她记得初春雪尽,沈策教她骑马、教她读兵法、教她行棋,
她原以为这些只为嫁给萧衍做那锦上添花的准备。原来兄长是在教她:若有一日天塌地陷,
你自己能走出去。萧衍踏入书房时,正好看见她坐在窗下,焚信的火光映得她眼尾泛红。
他脚步顿了顿,却未出声。沈清梧没注意到他,只低着头,神情极淡,焰火照着她的睫毛,
像有落雪被融开。萧衍终于开口:“江瑟给你写了什么?”“无关紧要,”她语气温和,
“只是旧人送信,说沈家沉冤未雪,我该亲自去请这场命。”她抬头望他,
眼中风雪俱静:“王爷既无心为沈家讨回公道,清梧只能自取其道。
”他声音一紧:“你若真想保住沈家,就该安分。”保住沈家?沈家还剩什么,
沈清梧只觉得可笑。她抬眼,冷冷地看着他。那一瞬,萧衍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
可他终究只站了会,便走了。窗外风起,灯火零落,书案上一页纸滑落而下,
轻轻贴在沈清梧的脚边。她本想立即拾起,却在无意扫过内容时,整个人被凝固。
“沈策案旧证未绝,沈氏女行止可疑……王叔尚需留意,勿误国局。”信未署名,
但从笔墨纸张,笔者语气,是太子。字字句句,笔锋含敛,却比刀更利。沈清梧猛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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