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已嗅饵。”

烛火吞噬了那方传递着冰冷信息的素笺，只余一缕带着萧珩气息的青烟，袅袅消散在“锦绣工坊”账房凝滞的空气里。明月站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目光穿透沉沉夜色，仿佛能看见那两条毒蛇在黑暗中兴奋扭曲的身影。

饵已下，钩已藏。接下来，便是静待猎物彻底咬钩，在自以为是的狂喜中，奔向那精心布置的断头台！

接下来的几日，“锦绣工坊”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涌动着无声的暗流。明月刻意减少了在工坊的时间，更多待在女学，营造出一种“事务繁忙、疏于内务”的假象。陈婉娘依旧专注于那幅即将完工的“幽谷生芳”巨制，对外界风雨恍若未闻。李芸娘则按照计划，时不时就在小翠面前抱怨几句新图稿保管的麻烦，言语间“不经意”地强调着账房铁柜的牢固和钥匙藏匿点的“万无一失”。

小翠心思单纯，只当是芸娘姐日常的牢骚，并未多想。她更不知道，自己这些无意间流露出的信息，早已被窗外那双时刻窥探的眼睛捕捉、传递。

与此同时，关于“金大官人”的传闻在府城愈演愈烈。有人亲眼见到那位气度不凡的“长风管事”在城中最大的钱庄兑换巨额银票；有鼻子有眼的消息称“金大官人”已包下了“揽月舫”顶层最奢华的雅阁，专为元宵灯会赏景及“交易”之用；更有传言说，“金大官人”对“锦绣工坊”的新图样志在必得，甚至放话，若有人能先于他拿到图稿，愿在原价基础上再加五百两“辛苦费”！

这些消息如同添柴加薪，将柳如烟和赵文博心中的贪婪之火彻底点燃！三千五百两！那是足以让他们挥霍几辈子、彻底摆脱眼下窘境的泼天富贵！

“不能再等了！文博！”柳如烟抓着赵文博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眼中是燃烧的欲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灯会就在明晚！风声这么紧，万一那‘金大官人’被别人捷足先登…或者沈明月那小**把图稿转移了，我们可就鸡飞蛋打了！”

赵文博的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有些狰狞。他狭长的眼睛眯着，里面翻腾着贪婪、兴奋和一丝被巨大财富**出的暴戾。“放心！”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我踩过点了。‘锦绣工坊’那几个娘们儿，灯会当晚肯定要去河边看热闹！铺子里就留个把守的婆子，好对付！钥匙的位置…嘿嘿，错不了！”

他猛地站起身，从床底拖出一个蒙尘的包袱，里面赫然是一套漆黑的夜行衣和几件小巧的工具——撬棍、铁钩、还有一小包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粉末！

“迷香？”柳如烟惊呼。

“以防万一。”赵文博眼中凶光毕露，“那守夜的婆子要是碍事…哼！”

元宵灯会，如期而至。

夜幕初降，整个府城便已陷入一片流光溢彩、喧嚣鼎沸的海洋。长街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走马灯流光溢彩，莲花灯浮于河面，巨大的鳌山灯璀璨夺目，引得人群摩肩接踵，欢呼赞叹之声不绝于耳。丝竹管弦，杂耍百戏，叫卖吆喝，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糖人、糕点、硝烟和人群的汗味，混合成节日特有的躁动气息。

“锦绣工坊”早早关了铺门。陈婉娘和李芸娘带着兴奋的小翠、春桃，融入了看灯的人潮。明月也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素色衣裙，随着人流缓缓移动，目光却不时扫过工坊的方向，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手。

工坊内，一片漆黑死寂。只有后院门房处，透出一点昏黄的灯火。看门的张婆子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又贪几口小酒，此刻正靠着门框，就着一碟花生米，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廉价的烧刀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子时将近，喧嚣声浪似乎达到了顶峰，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一道比夜色更浓的鬼魅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锦绣工坊”后院并不算高的围墙，落地轻盈如猫。正是赵文博！他一身紧束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闪烁着贪婪和凶光的眼睛。

他伏在墙角阴影里，警惕地观察了片刻。门房处鼾声隐隐传来。赵文博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从怀中掏出那包迷香，用火折子点燃一角。一股带着甜腻异香的青烟袅袅升起。他屏住呼吸，将迷香顺着门房窗户的缝隙小心地塞了进去。

不过片刻，门房内的鼾声变得更深沉、更绵长。赵文博眼中厉色一闪，不再犹豫，如同鬼影般蹿出，目标明确——前铺的账房！

账房的门锁在他带来的精巧工具下，没撑过三息便应声而开。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的、远处灯会朦胧的光晕。赵文博动作迅捷，直奔书架第二层！手指精准地摸向那本最厚的《算法统宗》！书脊入手微沉，他用力一掰书脊上方的暗扣——“咔哒”一声轻响，一个扁平的暗格弹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把黄铜钥匙！

赵文博心头狂喜！成了！他一把抓起钥匙，扑向墙角那个乌沉沉、带着三道黄铜锁的铁柜！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第一道锁开！第二道锁开！第三道锁…咔哒！沉重的柜门被他猛地拉开！

柜内没有账册，只有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包裹！赵文博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他颤抖着手，一把扯开锦缎！里面是厚厚一叠画稿！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他贪婪地翻看着——繁复精美的四季花卉图样，新颖独特的针法标注，甚至连配色方案都详尽无比！稿纸右下角，还盖着一个鲜红的、独特的“灵韵”印章！正是“锦绣工坊”的标记！

是它！绝对是它！价值三千五百两的“绝密新季图样”！

赵文博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迅速将图稿塞进怀里贴身藏好，又将锦缎胡乱塞回柜子，锁好三道锁，将钥匙放回暗格，恢复原状。

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如同得手的硕鼠，敏捷地退出账房，反手带上门，再次融入后院浓重的夜色，翻墙而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揽月舫”巨大的船身灯火通明，如同漂浮在河面上的水晶宫。丝竹歌舞之声隐隐传来，甲板上人影幢幢，尽是赏灯游河的达官贵人、富商名流。喧嚣声浪在河面上回荡。

顶层一间最为隐秘奢华的雅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厚重的锦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烛火摇曳。柳如烟坐立不安，不停地绞着手帕，艳丽的妆容也掩不住她脸上的紧张和期待。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她却毫无胃口。

雅阁的门被无声地推开。赵文博闪身而入，迅速反手关上门，脸上还带着疾行后的潮红和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巾，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掏出那叠厚厚的图稿，拍在桌上！

“得手了！如烟！我们发财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柳如烟扑到桌前，颤抖着手翻看图稿，当看到那独特的“灵韵”印章和繁复精美的图样时，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狂喜尖叫：“太好了！文博！你太厉害了！”她猛地抱住赵文博，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赵文博得意地哈哈大笑，志得意满地揽住柳如烟的腰：“我就说万无一失！沈明月那小**，防得住谁？她的东西，早晚都是我们的！”

他拿起图稿，贪婪地抚摸着，仿佛在抚摸成堆的金银：“现在就等‘金大官人’的管事了！一手交图，一手拿银票！三千五百两啊！如烟！咱们的好日子来了！”

柳如烟依偎在他怀里，眼中闪烁着对富贵荣华的极致憧憬：“等拿了钱，我们就离开这鬼地方！去京城！买大宅子！买丫鬟仆役！我要穿最贵的绸缎，戴最好的首饰！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统统跪在我脚下！”

两人沉浸在美梦成真的狂喜中，丝毫没注意到，雅阁角落一扇不起眼的、用于通风换气的雕花木窗格栅外，一只冰冷的眼睛正透过缝隙，无声地注视着他们得意忘形的丑态。

而在“揽月舫”下层灯火阑珊的甲板阴影处。

萧珩一身玄青锦袍，身姿挺拔如松，静静凭栏而立。河风拂动他的衣袂，深邃的目光投向顶层那间灯火通明的雅阁，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锦帘，看到了里面那对贪婪男女的狂态。

长风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公子，图稿已入瓮。赵柳二人已在雅阁。通判夫人一行，半炷香后便到。”

萧珩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他端起手边一杯早已凉透的酒，对着顶层雅阁的方向，微微抬了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好戏，”

“开场了。”

小说《明月照锦途》 明月照锦途第18章 试读结束。